|
在病床上的姥娘。吕亚思摄 摘要：在去年12月的感染潮里，本文作者堕入一场跟家庭的“拉扯战”。姥娘（外婆，北方乡村的叫法）抗原阳性前后，她从北京寄药、血氧仪、氧气机等等，试图干预姥娘的治疗。那一头是北方五线小城的家人，以为她在制造恐慌，诱导晚辈，直接磋商起来向她瞒住了姥娘的病情。 当姥娘血氧降到80，肺部CT呈现问题后，她的家人才找到医院。此时，距离老人感染曾经过去一周。这中间，作者在自己阳性第四天赶回老家。之后的二十多天，她在亲人的各种争持里，重复端详姥娘，端详她的家人，近距离地感遭到这场疫情风暴，究竟如何细致震荡一个家庭。 文 | 吕亚思 编辑| 毛翊君 “他们定吧” 姥娘83岁，是个总用湿木梳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习气缄默和抽烟，笑起来慈祥的老太太。大约二十天前，她感染了新冠，往常躺在病床上，一整天没吃没喝，两颊深陷，紧闭双眼，干枯的双手伸向空气胡乱挥舞。 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透明面罩削减了她的音量。靠近了听，勉强能拼凑出“老天爷”“菩萨大人”“求求了”，以及一些难以分辨的词句。1月10日，住院半个月，她被第三次下了病危通知。 12月20日她测出抗原阳性，几天后，我匆忙买的制氧机送到了家。我妈在电话那头说，你不要再往家里买这些东西了，没用，光制造慌张氛围。声音听上去很疲惫，“我快撑不住了。”说完这句，她挂掉电话。 我妈是最早想让姥娘去医院做CT的。那时分我妈刚感染，重复发烧，乏力，主要是心里惧怕。大舅走得早，这三十年，她一个不那么受注重的二女儿成了家里的老大。固然服侍姥娘时间最久，但二舅和小舅是儿子，他们不表态，去医院这件事就做不成。这种观念，在这个北方家庭中商定俗成，没人质疑。 中间有一天，我妈重复提出，最终二舅和我爸才带姥娘去了家左近的医院做检查。两小时都没排上队，老人被冻得差点晕过去。到家的时分，看到姥娘鼻涕止不住，冻得直哆嗦，我妈心疼坏了。她打定主见，就在家，不折腾了。 他们也想过住院，可听说“医院里人乌央乌央的，每天都在死人”。最后，我妈和舅舅们达成共识——家里有什么药就吃什么药。姥娘有支气管炎，每年冬天都咳嗽，他们找出以前的止咳颗粒、感康、头孢。有些药过时了，我妈看了看不敢喂，两个舅舅说没事，才给姥娘吃进去。 我在北京工作，12月上旬同事朋友相继阳了之后，就开端担忧姥娘。我花高价闪送抗原，在网上抢购药都艰难的时分，看见陆续有人在返乡。我就重复在家族群里提示，少去超市汇集，提早备药和抗原，也接连寄了这些回去。 可一直没什么人响应，他们都觉得，姥娘应该不会感染。12月中旬，小舅呈现浑身疼痛等病症，还是去给姥娘送饭。在群视频里，我看到姥娘面部有水肿，嗓子沙哑。隔着手机，我问她有没有哪里不温馨？她的眼皮曾经肿得简直遮住了眼球，摆摆手说，“都好，不要想念。” 那天，小舅后来发来音讯：老人体温正常，不感冒，不咳嗽，就是腰疼，请家人们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又让我爸去给姥娘测抗原。结果两次都是两道杠。我爸在群里说：娘咳嗽，有痰，不发热。我提示了句，腰疼、咳嗽，都是前期病症，多关注她。
姥娘的抗原测试结果。吕亚思摄 当晚，我就接到小舅电话，说我看了你和你爸在群里的对话，你不要引导你爸。你姥娘没发烧，不可能是新冠。后来我再问姥娘病情，他们总回复：“今天比昨天好。” 那会儿，家里人曾经相继感染。姥娘很多年甲状腺功用减退，食欲差，体严重概只需70斤。这几年，她腿疼、行动越来越慢，去年摔过两次，每天要有人给她送饭，家里人来人往。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见。 好几个晚上，我去社交平台搜索，有老人的家庭应该如何防备新冠，发现很多亲历者提示，老人容易呈现“缄默性缺氧”，需求准备血氧仪、制氧机等等。我赶紧去选购，很多店曾经只需预售，换了三个平台问了五家店，才选到最快的一家，付款三天后到货。 姥娘抗原阳性四天后，表弟在群里发来一张图片，显现她的血氧80。我截了张关于血氧低于93就很风险的图，又发了哪些状况应及时就医的文章，家族群里还是没人接话。 我私自跟表哥表弟磋商，必须送医院。我大舅走了以后，表哥上学、结婚，都是舅舅们和我妈料理的。这次，表哥觉得孙子辈去提是越俎代庖，不方便说。表弟和二舅的父子关系平常就慌张，他也不敢说。 我还是跟表哥争取，说能够骗二舅要给小侄女看病，顺便带姥娘拍个CT。然后我给家左近的医院打电话，问好后通知二舅，都布置好了，务必去。二舅犹犹疑豫地允许了。 拍完，讲演显现：心包积液，双肺感染。这家二甲医院的医生说，治不了，抓紧转院。姥娘又被送回了家。我问我妈，有没有再托三甲医院的医生看看片子？她回，“二舅他们说，以前咋吃药往常就咋样，不敢乱动。他们定吧。只需她不发烧，咱就都能接受。” 有天晚上，由于我爸还没病症，就去看护姥娘，在客厅简直坐了整晚。我妈知道后把他大骂一通，说他脑袋不灵活，万一熬出事怎样办。他今年57岁，前年患高血压住过院。他气得直哭，跟我说，当年他是看着姥爷、大舅在医院走的，怕万一姥娘真有什么坏状况，没法交代。 到后来，他心理也不均衡，想着儿子们都不论事，我妈一个女儿指使着一个女婿，送饭，去医院，跑腿买药，跑前跑后。“你二舅也不想让姥娘持续吸氧，怕有了依赖症。”他偷偷通知我，他们磋商好，也别再通知我病情，觉得往常去医院没用。 当时我感染第三天，烧到39度，听到这些觉得眼泪流出来都是烫的。更难过的是，觉得人跟人达成共识那么难，孙子辈，特别一个外孙女，在这样的事情上没有发言权。 矛盾 被第三次下病危后，姥娘终于从心内科转入呼吸科。她胡言乱语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医生狐疑患上脑炎，决议做腰部穿刺，要将一根尖细的针插入背部脊髓，提取脑部积液来做判别。 “我就一个思索，怕老人享福。”病房里，小舅冷静脸反对。陪护以来，关于姥娘的治疗，主要由两个舅舅、我和表哥磋商决议——四家各出一人。我问他，假如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你能保障不后悔吗？他双臂环在胸前，眼睛看向空中。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发作分歧。 “见不得你姥娘痛苦的样子。”姥娘住院那晚之后，我妈再也不敢去医院。后来我提了一句能否思索送姥娘去ICU，她反响很猛烈，“绝不让你姥娘一个人去那个冰冷的世界！” 入院第二天，由于去给朋友父亲的葬礼辅佐，一天没出面的小舅晚上一身酒气地来到病房。看着姥娘戴呼吸机痛苦的样子，他几次要把面罩取下，“给她松快松快。”表哥和二舅赶忙遏止——我们用了一天多时间，才让姥娘勉强顺应呼吸机。医生说，这是在救她命，不能摘。 争论险些演化为争持。小舅从凳子上腾地站起来，说，你们管吧，我不论了。表哥缄默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掏出烟，起身出了病房。 在写着“遏止抽烟”的楼梯间，很多男性家眷汇集在这里抽烟。清晨了，这个角落空空荡荡，32岁的表哥靠在那儿擦眼泪。“我只想救我奶奶。”他说。我大舅，他爸，在他5岁的时分离世，这些年姥娘攒着退休金，一路供他读书、成家。有年，姥娘领着他回老家，从绿皮车的高台摔下，断了几根前胸的肋骨。 表哥说，下病危时，看到小舅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拉回家。”这些天在医院，我恶感听到这些表白，“拉走了”——意味着人不行了；“回家吧”——表示家眷放弃治疗。 一天中午在电梯口，一个中年男人不时叫，“妈，妈！”他摇晃躺在床上的人。“拉走了。”后来我从医生那里得知，那老人七十多岁，心脏不好，感染新冠，没住几天就走了。“每天都有。”医生说。 第二次下病危时，我游说我爸再去托一托医院里的朋友，咱再试试。那几天，小舅妈和我妈去给姥娘买了寿衣，说能够冲喜。小舅就说，真实不行，拉回家吧。 小舅是姥娘最小的孩子，从小最受宠。即便在病床上认识紊乱，姥娘看到小舅时，还是会弯着眼睛说，“天下的爹娘爱小的，你说是不是。”每回拔针时，小舅也不忍心用力按压姥娘的血管。我们想尝试给姥娘用俯卧位通气，他坚决拒绝，怕那种姿势让姥娘骨头受伤。 听说小舅年轻时欠了债，躲到乡村，后来家人帮他还的钱。他往常快50岁了，喜欢喝酒，觉得以前不懂事，自己没措施。这些天，他也着急，梦了很多次病床上的姥娘，“我没别的措施。假如真到那一步，你姥娘肯定想回到自己的家。”
姥娘的呼吸机。吕亚思摄 做腰穿那天，姥娘意外地宁静下来。麻醉针扎进她脊柱时，她喊了几声老天爷，然后就不再做声，眨着眼皮，眼睛黑洞洞的。过去的几十年，姥娘不时这样隐忍缄默。听到姥娘在病床上手舞足蹈、大声唱歌，我妈哭起来，“让她唱吧，让她唱，她太压制了。” 她出生自乡村的医生家庭，女孩子被请求不能出门，不能读书，只能在家纳鞋底，做活儿。上过几个月夜校，姥娘就作为随军家眷到了临省小城，在洗衣膏厂做了十几年女工。姥爷当时工作忙，姥娘下了夜班，回家和泥打炭，照料四个孩子。 姥娘跟我说，她只跟姥爷红过一次脸。那次，她在床头做针线，吵到姥爷睡觉，姥爷爬起来骂了句脏话。姥娘跟他说，你能够打我，但不能凌辱我。后来，姥爷走了，没两年大舅患口癌也走了。大舅是最有出息的，可那时分才三十多岁，姥娘哭到掐人中才醒过来。她一个人把家撑下来，往常每个月提示我妈去银行，帮她把退休金存进存折，为了后代能多领一年是一年。 在我的长大里，直系祖辈只需姥娘一个。我爸妈以前上班忙，常把我放在姥娘家。跟我妈不一样，她性格温和，总抿着嘴，弯着眼睛冲我们笑。学前班那年，我参与讲故事竞赛，得了个倒数，全家人围着我不停地问。我快哭了，姥娘坐在圆桌另一边缓缓说，我们不问了，孩子累了，冰箱里有饮料，去喝吧。 后来我去外地读大学。每次走之前，她都给我钱。年岁越大给的越多，她晃悠悠地站起来，从裤兜里掏一串钥匙，翻开她屋里的立柜。从小我就觉得那个立柜特别神秘，一定是有重要事情，她才会翻开。后来有一回，我贴在她身后往里看过几眼——原来里面就一些旧衣物，几张存折，破铁盒子，一些纸钞。当时她身子佝偻得只到我的鼻尖，取了钱转过身，每次说的话都差未几，“道儿上远，火车上买点吃的。” 这几年，我一离家，她就哭，隔着门说一句：“到了给家里来个电话。”可好几年前，家里的座机早就停了。她不时把我送到楼梯口，看着我分开。我们之前谈论过疫情，姥娘含糊地知道，外面在闹“传染病”，这三年她常提示我，自己在外面多当心。 姥娘检测出核酸阳性，到住进本市仅有的两所三甲医院之一，过了整整七天。在过去的十多天里，我总在重复想：假如早点住院，假如早点服用特效药，假如转进呼吸科……她的病情会不会不至于如此？ 查出双肺感染的那晚，二舅在回家路上跟表哥说：“不是我不想送，是你叔叔没路子，怕送不进去。”二舅是个诚实的中年人，在单位里当了三十年普通职工，五十多岁了，有时跟同事打电话还会脸红结巴。 那一晚，我不时在网上问诊，挂了北京几家医院的号，又托朋友找医生咨询，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老人血小板41，血氧80，不去医院的话，最多在家里挺一周。我把问诊截图全部发到群里，夜里，小舅终于决议托托关系。他辗转找到一位同事的老同窗，对方在医院里有职务，给留了一张床。 隔绝的衰老 面对陌生的、有气直挺挺地吹进呼吸道的机器，姥娘很抗拒。透明面罩勒得她原本水肿的眼睛愈加肿胀，每隔几分钟，她就伸手拽面罩，张圆了嘴叫，摘下来，给我摘下来。 我妈当即就有点后悔，把老人送进医院享福是不是错了。我握住姥娘瘦得只剩骨和皮的伎俩，心想，让她这么痛苦地活着，她愿意吗？
我握着姥娘的手。吕亚思摄 这一晚，姥娘和我们谁都没睡。她整晚在挣扎着想挣脱呼吸机，我们轮换着看守她。深夜，医院的走廊里，只能听到心电监测仪嘀嘀的报警声，和姥娘的嗟叹。舅舅们和表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妈裹了两层羽绒服，踱来踱去，还是觉得冷。 后来小舅才跟我说，他怕了。那段时间，在这座五线小城他认识的人中，阳过之后逝世的就有四个。其中有他发小的父亲——这位85岁的爷爷患糖尿病，感染后输了几天液不见好转，医生请求转院，120拉着去了当地仅有的两家三甲医院，都不收治，后来在途中走了，就在姥娘住院当晚。 无法承认，半个月的全天护理，对全家人的意志都是一种消磨。小舅曾经很多天没去过单位了，二舅和表哥白天也简直用来补觉。我的生活次序完整被突破，年假曾经用完，跟指导请假时，耳根发烫。 “没用的老婆子，不是个人了。”这几年，姥娘总说，她希望自己依旧能够为这个家做出贡献。甲状腺功用减退后，她有时一个小瓷碗盛的饭能吃两顿。她历来不说自己不温馨，不想去医院，不想做检查，怕省事儿女。腿疼、乏力起来，就挪到抽屉旁，吃几片去疼片。 往常家里一切人才发现，对她的衰老一无所知。早年我看见她枕头下有把老式剪刀。她说人老了总做两种梦，好梦，梦里有菩萨大人；坏梦，她要用剪刀对立那个。她没跟我说过坏梦里有什么，只说梦到菩萨就哀求保佑我们家平保险安。我往常认识到，她的世界一天天与我们隔绝，在单独面对衰老。 这次从北京回来后，姥娘很少能认出我。或许这个远在北京的外孙女，离她的生活也越来越悠远。这几天，她更是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家里一切人，神经质地挥舞双手，吵闹喊叫。 有一天小舅忽然问我，医生今天有跟你说什么不好的话吗？后来又说，这样治下去，真的有意义吗？表哥也问我，假如姥娘出院了，回家后，要怎样照料呢？我一个都答不上来。 最近这些天，小舅总在姥娘的病床前谈论生死，还有一些坊间迷信风闻，听得我心烦。他中学毕业后，就在社会上闯荡。中年才收了心，回到单位里上班。后来我索性打断他，我说小舅，以后只说吉利话吧，万一姥娘有认识，她能听见。 一天，病房的蓝色围帘后面传来声音。“你傻了，屙屎屙尿，熬死人。”隔壁床是一位刚入院三天的老太太，92岁，感染了新冠，心衰，也忽然认不得人了。她正闹着要把留置针拔了，缝被子。陪护的是她的一儿一女，看上去都已年过六旬。 “你快死了算了！”她的儿子先吼了一句，女儿也跟着补了一句，“就是，死了算了！” 白天，医生来了几次病房，问她儿子装心脏起搏器吗？不装。儿子没有犹疑。“年岁到那儿了。”他宁静地对医生说。“那一会儿来办公室签字。”说完，医生分开了病房。 我和小舅正在给姥娘物理降温，她有点低烧。递毛巾的时分，小舅抬起眼看向我，谁都没说话。 我趴到姥娘耳朵边，跟她说，再坚持坚持，“咳嗽”很快能治好了。她似乎还是听不到我的话，双目紧闭，嘴里发出“啊”的长鸣。当时我想，老人们真不幸，想生还是想死，似乎并没有人真正问过他们的意愿。 怪我们不懂 经过半个月的治疗，甲泼尼龙琥珀酸钠、阿兹夫定、抗病毒药物全部用了一遍。到往常，输的液只剩钾、白蛋白和氨基酸。医生说，简直没有药再能够用了。 血气化验显现，姥娘的二氧化碳分压升高，医生狐疑肺部发作了“二氧化碳潴留”。这意味着，她身体里有二氧化碳没能排出体外，严重的话，会休克以至死亡。 医院的走廊里，心内科主管医生在我对面叹息：“今天这种状况，看来是真的不行了。”几个小时前，隔壁床的主管医生对她的病人说，“往常各个科室对治这个病（新冠）都没太多阅历。” 姥娘还在病床上发出无认识的声音，她嘴部无认识地圆张着，奋力用嘴呼吸——入院之前，她的肺部CT显现，肺部呈毛边玻璃状。由于身体太过虚弱，半月以来，她无法再去做CT复查，医生也还不能对她目前的肺部状况做出判别。
姥娘每天的吃药布置。吕亚思摄 一切像是回到了半个月前，刚入院那天，姥娘躺在靠近角落的病床上，也是嘟囔着胡话。一会儿闹着要下床去卫生间解手，一会儿问门口奶箱里的牛奶取了没有？似乎堕入了某个曾经的生活场景。 “心脏的问题暂时处置了。”心内科医生通知我，暂时没有猝死的风险。她的肺部被病毒攻击到何种水平？能否患上了肺性脑病？但面对这些问题，医生无法回答。 我跟我妈说，姥娘每天都在变好，但其实我十分焦虑。我发现，自己取得的常识、信息，在一个130万人口的地级市的中国式多子家庭中是失灵的。关于很多认知以外的东西，舅舅们习气性地抗拒。好比一进医院，医生说输蛋白吗？上呼吸机吗？用阿兹夫定吗？“再想想。”他们的第一反响全部都是抗拒。 可到后来，医院里连白蛋白都供给不够，姥娘蛋白很低，几天没能输上。我爸不得不挨个药店跑，最后找到两瓶，一瓶550。老板说，昨天进了100瓶，卖得就剩20瓶了。 后来，小舅掀起姥娘的被子，简直每次都会叹息，他说以前从没发现过，姥娘的腿瘦得只剩骨头了，细得简直一只手就能握住。有一天我在倒尿袋，听到有人在吸鼻涕，一抬头，二舅握着姥娘的手，涨红着脸抽泣，额前显露灰白的头发。“怪我们，没学问。送（医院）晚了。”舅舅们都是国企的普通职工，当年子弟包分配时进去的。
姥娘的尿袋和排量记载。吕亚思摄 我也在为自己没能过早介入而自责。这段时间，我脑子里全是关于新冠的那些药名，做梦梦到的也是这些。人在焦虑的时分，就觉得总得做点什么。从北京回来时，我先花550块买了一瓶阿兹夫定。几天后，买了印度版特效药，2500块。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仿制药成分造假的音讯越来越多，没敢给姥娘吃。 在她感染第十几天，我终于拿到了那盒白蓝色的特效药。没跟家里任何人磋商，我花了一万二。从北京回来那天，听说社区可凭处方置办辉瑞Paxlovid，我托朋友辅佐留意，也跑了几家北京的医院，都没能买到。 其实，那时分朋友那里有渠道能够拿到一盒，但面对一万以上的价钱，我犹疑了。后来其他朋友提示，能够在京东互联网问诊，开处方购药。但连续蹲了三天，也没胜利。12月30号晚上，医生第二次把我们叫到走廊上，说还是做好意理准备。那天夜里，固然很分明这药的最佳服药期是感染后五天内，但我想还是要试试，就托朋友找了渠道。 但最终，药还是没给姥娘用。一天清晨五点，她血氧忽然从90掉到60，胸口卡了一口痰。叫来的医生和护士看上去显得无措，那口痰最后是二舅硬拍出来的。看到这种状况，我们放弃了用药。我查过这药的反作用，怕假如呈现血栓之类的意外状况，医生处置不了。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危重症的治疗信息，一点点拼凑，自己了解和猜测。我又把姥娘的状况写成文档，给很多朋友发去，希望能够咨询到一些治疗新冠有阅历的医生。有天清晨，在微博上看到武汉一位医生分享重症治疗状况，就在线上问诊平台上发音讯，但最终也没被接诊。 我每天都会输入很多次姥娘的身份证号，查询她的化验数据。每刷新一次，慌张得像查考研成果。可看到数据，又会堕入新的困惑。有天我差点跟护士吵起来。她说，往常的人就爱在手机上看病。我说，假如你们阅历足的话，谁还去查呢。 病房里，多数是形销骨立的老人，还有疲惫的中年人，他们蜷缩在走廊和病房的陪护床上。我简直每天都会碰到一个中年女人，她一瘸一拐的，以每天5块的价钱向家眷出租陪护床，供不应求。 姥娘住的是普通病房，一间四床病人，这几天还加了一床，全是感染新冠的。靠窗那家病人准备出院，新的病人就在走廊等着了。护士进来说，要整理床了，先坐凳子上。女儿不乐意了：人还没办好出院就撵人？ 姥娘是目前这个病房里住得最久的，曾经出院十床病人，她还时而苏醒时而懵懂，我们想着能继续住着察看。 不想让我妈没妈 有天，我在病床旁收到我妈的音讯：“你几点回家，妈妈想你。我很少惧怕，后背发凉，我到底咋了？” 我妈是个粗线条的人，大大咧咧，很少表白情感。我觉得到她心理压力很大。姥娘年迈的这些年，我妈每天去照料，给她洗衣服、洗脚。这次，我妈呈现发烧病症那天，怕传染，清晨4点从姥娘家逃一样地跑了。 我无法肯定除了对姥娘的感情以外，我妈的压力有没有一部分，来源于狐疑是自己传染给了姥娘。一天夜里，我跟表哥推算了家里人感染的时间。他说，不要问她，这话永远烂在肚子里。 我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说自己脑子里安了一根弹簧，会忽然弹出来使她惊醒。她总在深夜里回想被疏忽的终身：一个平凡的二女儿，为了照看两个弟弟，9岁才上学。在一切集体生活中，由于年龄大，她自卑、庸碌，又平稳地过到往常。她说她很少高兴。 可她不仇恨她的妈妈。“她一个乡村妇女，懂什么重男轻女。”黑夜里，我妈的声音听上去很宁静。她反而后悔不已，觉得过去自己不该有那么多任性的时辰，“假如你姥娘好了，我再也不气她了。”她觉得自己没照顾好自己的妈妈，说着说着，哭起来。 我妈很少哭，也很少主动去医院。可最近，为了快点让自己从感染的状态里恢复，能去照顾姥娘，她曾经挂了三次号，看了两次中医，还总觉得自己乏力、心悸，动一动就浑身难受。中医通知她，“感冒没好透。”她更焦虑了，简直每天问我：“一个感冒，我怎样还不好？” 我索性白天亮夜都在医院。我妈倒了，我就要顶上。另一方面，我希望能参与到治疗过程中，减少对延误的后悔。 有天临出门去医院时，就由于我没穿秋裤，我妈跟我吵起来。那时我曾经陪护快20天，意志逐步崩盘。我和表哥、两个舅舅，四人一天两班倒。白天要完成的事很多，喂早饭，喂很多难记药名的药，每隔两小时翻身，雾化，戴呼吸机，物理降温，每一个环节都谨小慎微。很多个中午，我简直要五分钟吃完一份炒面，然后跳起来给姥娘拍痰，她太虚弱了。 在我行将推门进来时，我妈语气降下来，“我们都要健健康康的，不能再有事了。” 另一个清晨，也是我正准备去医院时，我妈忽然抱住我说，“妈妈谢谢你。”她还在介意，这些天是我替她去了医院。实践上我在想，不想让我妈没有了妈妈。 1月6号，姥娘住院十多天后，状况相对平稳，我带我妈去看了她。进病房的时分，姥娘正被扶持着坐起来吃早饭。我妈凑到她耳边说，“娘，我是你的女儿，来看你了。”又通知她，“娘，你种在家里的朱顶红我都有浇水，花开了。” 这么多天，姥娘历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我妈，可她忽然睁开眼睛，“想死我了。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娘。”
姥娘种的朱顶红。吕亚思摄 |
名表回收网手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