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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瑶 《四世同堂》 为什么没有连载完？ 老舍在美国写就的《饥馑》，写作时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为何曾经全部写完，却没有完好发表？ 1982年，马小弥依据《四世同堂》的英文版回译出了缺失的13段后，老舍夫人胡絜青女士和儿子舒乙曾写了一篇文章《记〈四世同堂〉结尾的丧失和英文缩写本的复译》，里面详述了一些细节，也推测了一些缘由。据家人回想，《饥馑》的手稿并非写在稿纸上，而是写在“大十六开的厚厚的美国笔记本”中，本数很多，摞起来足有十几厘米高，《小说》杂志的连载就是依据这份手稿印刷的。 1948年，老舍与出生于中国山东的美国人浦爱德合译《四世同堂》。据后来搜集到的浦爱德写给费正清夫人费慰梅的信件，两人协作的过程有些奇特：浦爱德会听、说汉语却看不懂，老舍便一边把手稿念给她听，一边由她在打字机上用英文打出来。不外，老舍并非逐字逐句念的，有时省略几句，有时以至省略相当大的段。信中还透露说，老舍曾因自己翻译“太慢”而苦恼，“他想回家，回中国去，他为此而着急”。其他史料也显现，老舍曾狐疑过浦爱德的翻译水平，后来把译稿拿给赛珍珠看，赛珍珠大加赞扬，才定了下来。 浦爱德写到，译稿交给哈考特和布雷斯出版社（Harcourt Brece）后，“编辑们做了某些删节，他们完好地删掉了一个角色，而他是我所特别喜欢的。他们以为有必要减少一些字数，以便紧缩一下书的块头。对结尾没有做变动”。这个被完好删去的角色，应当是书中的常二爷。也就是说，于1951年出版的哈考特版《黄色风暴》，和老舍自己删定的浦爱德节译本是有差别的。但固然如此，它提供了倾向未几的走向，为后来马小弥回译后13段、补全整部《四世同堂》做出了很大贡献，让中国读者得以大致了解后续的情节和人物结局。 那么，《饥馑》为何会被“腰斩”呢？是遭到了干预，还是老舍自己的决议？这个谜团大约很难解开了。不外，胡絜青、舒乙以老舍曾于差未几同期删改《骆驼祥子》的事实为对比，以为“在思想上可能找到一些共同之处”，做了一些猜测。依据《老舍选集》1951年开通书店版的自序，删改《骆驼祥子》归结起来有两点缘由，一是太悲，没有光明的出路，二是没有正面写反动者。这在《四世同堂》中，也稍可觅得一些端倪。 写于1930年代的《骆驼祥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但《四世同堂》的结尾，乃是宁折不弯的大好人们迎来了抗打败利，而坏蛋们纷繁遭到横祸或应有的制裁（这一点还被夏志清在其《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诟病为“狭隘的爱国主义”、“幼稚的爱国心”），和前者中洋溢的无边黑暗与失望感迥然相异。但是，老舍并未将其简单处置为胜利的切肤之痛，而是依然沉浸在一种悲痛的低气压中：获知胜利当日，祁家曾孙女小妞子饿死了，她的母亲、祁家长孙媳妇韵梅哭泣不已，活着的人，皆是骨瘦如柴，衣着破烂。这副容貌和国度认识形态中设定的“胜利者”似乎并不相称；而小孙子祁瑞全和诗人钱默吟是从事公开抗日活动的爱国者，但又不是共产党，这个身份处于夹缝中，未能更明晰明白地指向新的政权。 小说的结局早就写好了，但1949年共和国的成立，大约让真心热情接受改造的老舍“犯了难”。胡、舒的推测有一定道理。1951年，老舍在致《四世同堂》日译者铃木择郎和桑岛信一的信中说：“需求对《四世同堂》全部加以修正，因而第三部不宜发表。何时能着手修正还不知道。往常工作忙碌，无闲暇顾及。这真实对不起各位，但也无法。”“不宜发表”的个中细节已无法追索，但老舍如此谨慎地砍掉“尾巴”，定有一番政治上的思索。 藏在哈佛档案中的惊喜 在《记〈四世同堂〉结尾的丧失和英文缩写本的复译》一文末尾，胡絜青发表了一段感言： 不久的未来，可能会呈现一种新的《四世同堂》版本,它既包含目前出版的最全的中文单行本的全文，即按老舍中文手稿排印的前八十七段，也包含由英文节译本转译回来的后十三段，全书共一百段，正好是老舍原来计划和实践完成的一百段。 这段话是针对马小弥的译本说的，不外，稍作数字上的改动，也能够用来等候赵武平的新译本。俟正式发表后，这个译本将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最为精确、最契合老舍原意的版本，十足令国内现代文学研讨者和读者振奋。而其发现、翻译的过程，也十足值得记叙。 《饥馑》的发现有点偶尔。赵武平说，多年前，当他从《老舍书信集》中闻知老舍在美国的档案是存于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时，曾起意要续编一本《老舍美国往来书信集》。2013年，他赴哥伦比亚大学，果真看到老舍和赛珍珠、浦爱德盘绕《骆驼祥子》、《离婚》和《四世同堂》的翻译留下的许多信件，但与《四世同堂》相关的更多资料，都存在哈佛大学施莱辛格图书馆的浦爱德档案中。从网上的馆藏目录看，这个档案里不只有许多浦爱德与老舍之间的未刊信函，还有一个更令人兴奋的法宝，也就是浦译《四世同堂》全稿。 之于赵武平，这个发往常惊喜之外，更是个嘉奖。他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编辑，这些年来不时专注于现代文学史料的发掘，特别是老舍在美遗文考证，多次赴美，在美国多所大学搜求老舍和他当年的友人赛珍珠、史沫特莱、王莹等，以及其文学经纪人、出版商等人物的第一手资料。这番艰苦的钩沉，“钓”出了一个可贵的文本。 浦爱德档案在哈佛的编号是MC465，共11盒。《四世同堂》的英文译稿，冠以“FOUR GENERATIONS IN ONE HOUSE”之名，打印在相当于A4纸张大小的、薄近透明的白纸上；文稿按先后次第，每两章，或三到五章，整划一齐分组装于30个乳黄色的文件夹内。除了译稿，还有相关的信件、出版合同、老舍笔记（包含人物图、小羊圈胡同地形图等手稿和手绘）、信息卡片和一些书评零稿。一位中国作家的图书资料，能如此完好完善、杂乱无章地保存在异国的图书馆里，令人不由感念和敬佩。 现行本《四世同堂》 都丢了哪些内容？ 哈考特版《黄色风暴》是《四世同堂》的删改版，据浦爱德所言，似乎是出于“紧缩字数”的思索，“美国人不喜欢篇幅太长的长篇小说”，不外其中多少或许也羼杂些认识形态、文化接受和读者兴味的要素。1945年《骆驼祥子》在美国出版时，就被从一个悲剧改成了喜闻乐见的大聚会结局。 现代作家的作品常常有多个版本，有时版本之间还相差甚大，这不单是作者予以修饰修饰的缘由，还常常随同着作者思想观念的变更。从时间上说，此次发现、回译的《四世同堂》新版本实则是“老版本”，起到的是更进一步原汁原味呈现老舍风貌的作用。 浦爱德曾通知老舍的代理人劳埃德说，她曾致信《黄色风暴》的编辑戈斯林，讯问他是依据什么措施删节的，但似乎没有收到回复，以至浦爱德在出书之前都没有见过删定样。直到这一次浦译全稿被挖掘出来，我们才得以对照检视《黄色风暴》——当然也是此前马小弥据此回译出的13段中文译文都改了哪些中央，人们对《四世同堂》的阅读缺失了哪些部分。 在老舍原计划中，《饥馑》要写33段，但依据浦译全稿呈现出来的36段，可能是老舍写着写着没收住尾，多写了三段。那么，这36段是怎样被出版社“变”成33段的呢？赵武平说，首先，出版社整章删去了第27段和36段，小题目分别是“瑞宣找到自己和工作”和“钱先生的悔悟书”，前者呈现出祁家长孙祁瑞宣任务感的取得，后者则是士大夫钱默吟对中日两国关系的深思。其次，将第23、24段予以紧缩兼并。此外，还删去了一些小人物的部分故事情节，固然这些在全局上无足轻重，但《四世同堂》自身是个多声部的合唱，同一背景下纠缠着不同家族、不同阶级、不同派系的人及其生活，其美感正在于繁复而非简约。从这个意义上说，编辑的处置对作品构成了很大损伤。 当然，也有一些改动是老舍和译者、编者共同商议的，多是为了契合本土习气，好比人名等等，能够看出老舍在这些细节方面也是相当谨慎认真的。他还特地手写了一份引见中国传统起名措施的文字（同收在档案中），细致解释了“奶名”、“学名”、“表字”等的渊源。譬如《四世同堂》里反派人物“大赤包”的名字，老舍在另一份“植物名词术语”上，注明“赤包”是“一种结在藤蔓上的小瓜，成熟后变红，有黑籽”，但估量是思索到这个意义很难为外国读者所了解，在自列的人名表上，他又将其译为“大红南瓜”（Big Red Pumpkin），不外不知为何，到了浦爱德笔下，这个名字又成了“大红辣椒”（Big Red Pepper）。从“大赤包”到“大红南瓜”到“大红辣椒”，名字的更易，大约也随同着一个文化接受的问题。 修旧如旧： 如何恢复老舍的“味儿”？ 从中文译为英文，又从英文译回中文，在翻译的术语里，叫做“回译”。回译很常见，但对老舍先生的作品中止回译，有不小的难度。老舍是公认的言语巨匠，洁净利落，鲜活熟练，将京味儿锻造得出神入化，构成了自己的作风化言语。回译最后的16段时，怎样模仿、恢复老舍的“味儿”，是赵武平面临的问题。 除了通读老舍作品、透彻了解老舍生平，在翻译过程中，赵武平还整理出了一份“老舍词汇表”，列出一些老舍言语特征字词，好比他发现老舍很爱用“假若”，很少用“假如”；又好比，“助援”而非“援助”、“自傲”而非“自豪”。有一些词，《四世同堂》里此前没呈现过，反倒是在《骆驼祥子》里呈现过，就也借过来，好比“撤了差”的说法。 赵武平一共修订了四次译稿，其中第一次是字面坚持分歧，也就是“信”，然后三次都是在揣摩文词，力图接近老舍的风貌，也就是“达”和“雅”。最后一次，以至是对标点符号的修订——赵武平发现，老舍喜欢用叹号，而英译稿里简直没有，便相应做了些交流。 “翻译老舍，犹如从事古代文物建筑修缮，需求修旧如旧，需求移步随行，不可擅越雷池。”当然，译稿尚未面世，后人的文字能在多大水平上“修旧如旧”，恢复老舍独树一帜的作风言语，还须静待以观，但无论如何，这个更老更原始的版本从情节、结构上补足了重要一块，让我们更接近那个更真实的老舍世界，体味小羊圈胡同里老北京的风土人情，以及孕育了力气的深沉文化传统。而这次“更新”，包含前不久《论语》的“更新”，也昭显出史料挖掘一直是个极为重要的工作，等候未来我们能看到更多令人惊喜的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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