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此处观看完整版视频 1918年的春天,一个日本女人从上海来到了杭州, 寻遍了所有庙宇,最终在一座叫做虎跑的寺庙里找到了自己出家的丈夫。 女人在寺庙门前哭的泣不成声, 但已经是僧人的丈夫却连寺门都没有让她进。 这位时年39岁的僧人法号「弘一」,俗名李叔同。 你也许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送别》这首歌你一定听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次歌手朴树在一档音乐节目中录制这首歌时, 一曲未了,早已泣不成声。 他说:「我要是能写出这样的歌,死也值得了。」 李叔同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 自己的作品会在将近一百年后仍然让人潸然泪下。 李叔同有很多个头衔。他是著名音乐家,用五线谱作曲的第一个中国人。 他是美术教育家,最早将油画带入中国的人。 他是戏剧活动家,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话剧团「春柳社」。 他是书法家,2017年的一场秋拍会上, 一套由他抄录的《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拍出了3220万元成交价。 但他却在艺术成就登峰造极之时,毅然决然斩断红尘,落发为僧, 他也被称为「民国第一狠人」。 从此,他后半生只剩下了一个头衔:振兴佛教律宗的弘一法师。 张爱玲曾写道:「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 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弘一法师临终前曾留下四字绝笔,但却极少有人能领悟其中的真谛。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弘一法师大起大落的人生?半生苦修后, 他又领悟了什么呢?今天咱们来聊聊弘一法师的故事。 麒麟才子 1880年9月23日,李叔同生于天津名门望族。 降生之日,一只喜鹊口衔松枝送到了产房内,人们都说这是佛赐祥瑞。 当时,李叔同的父亲李筱楼已经68岁了。 生母王凤玲是李筱楼的小妾,时年只有20岁。 从小,李叔同虽然很得父亲疼爱, 但是晚晴时期的大户人家,妾的地位很卑微。 作为庶子,李叔同的身份与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自然是无法相比的。 父亲李筱楼与李鸿章是光绪年间的同科进士,相当于大学同学,情谊颇深。 李筱楼也曾经一度官至吏部主事,但后来辞官回去经营家业。 李家祖上是做布料起家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盐业、钱庄方面都有涉足, 三四百年下来,家产富足,跻身津门巨富之一。 李叔同出生之后,李筱楼就很少再去姨太王凤玲的房里了。 每天做的事就是修佛经,喝禅茶。 李筱楼信仰禅宗佛学,乐善好施,李叔同的大娘郭氏及长嫂,也是虔诚的佛教徒。 李叔同5岁那年,父亲李筱楼与世长辞,李鸿章也来参加了祭祀仪式。 灵柩在家中停放了七日,众多僧人昼夜诵经, 如天籁般的经文钻进了小叔同的耳朵里, 这也许为数十年后他的出家,埋下了些许伏笔。 聪慧异人的李叔同,学舌时就跟着老父亲摇头晃脑地背诵对联了。 6、7岁时,攻读《昭明文选》,朗朗成诵。 8岁读四书五经,过目不忘。 13岁临摹历代名家碑帖,被人称作“神童”。 然而,另一方面,25岁就成了寡妇的李叔同的生母王凤玲, 在深墙大院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李叔同看着生母每天低眉顺眼、谨小慎微地度日,心里很是难受。 渐渐地形成了沉默寡言的内向性格,终日里与书为伴,与画为伍。 这也让他15岁时就写下了: 「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如瓦上霜」的诗句。 生母王凤玲很希望李叔同能够考取功名,成就不一样的人生。 为遵孝道,李叔同也曾经对八股文下了很大的功夫。 八股文是明清科举考试唯一的考场文体, 能否考中,全看学子写八股文的功力如何了。 而八股文内容枯燥难懂,试卷格式极其严谨,文字必须写进印好的方格之内。 但文思泉涌的李叔同,总是感到意犹未尽,纸短文长, 于是便在一个格子里写两个字,也因此有了「李双行」外号。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叔同渐渐明白,纵使他通过科举取得了功名, 腐朽的晚晴官场也会绑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法施展抱负。 但孝顺的李叔同不敢违背母亲的训话, 他还是硬着头皮参加了科举。 考场上,他发自肺腑的大胆谏言,严厉地抨击了八股文的弊病, 并发出了不废除八股文则无以救国的呼吁。 这样的言论在当时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李叔同如他预料般地落榜了。 生母王凤玲也从此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不再勉强。 李叔同年幼时,生母为排解心中抑郁, 常常寄情于梨园,儿子自然是带在身边的。 久而久之,李叔同对戏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票友。 16、7岁时,李叔同爱上了戏子杨翠喜, 那是他第一次如痴如醉地欣赏一位女性。 他沉溺在杨翠喜酥香软糯的唱腔里, 两人互生情愫,暗自通信。 豪门贵公子与苦命戏子,这样的爱情,在那个年代注定是个悲剧。 李家很快为李叔同物色了一位合适的妻子,茶商之女俞氏。 1897年,不到18岁的李叔同与俞氏成亲。 而名伶杨翠喜则数次被转手,后来陆军上将段芝贵送到北京,孝敬载振小王爷了。 那时的李叔同,每每想起杨翠喜都是一声叹息。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这首《菩萨蛮》就是李叔同因思念杨翠喜所作的情诗。 1898年,清光绪24年间,在光绪皇帝的支持下, 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人士发起了维新变法, 提倡学习西方科学文化,改革政治、教育制度, 废八股、办新学、建新军、鼓励私人工商资本, 以达到救亡图存的目的。 一向关心国事、憧憬未来又极度厌恶旧制度的李叔同, 对这场变革感到很兴奋,积极鼓吹新说, 并刻了一方「南海康梁是吾师」的印章,以示对变法的支持。 这场轰轰烈烈的变法显然损害到了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守旧派的利益。 1898年9月21日,慈禧太后发动戊戌政变,光绪帝被囚, 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法国、日本, 戊戌六君子被杀,历时103天的变法失败。 外界开始哄传李叔同是康、梁同党,为了避祸, 他带着母亲、妻子,迁居上海, 在法租界租了一套房子,安住下来。 因为李家在上海有钱庄, 李叔同凭借少东家的身份在上海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 外界一直认为「避难」是李叔同从天津移居到上海的主要原因。 但事实上当时天津也有五国租借,足够李叔同藏身的。 后来李叔同的儿子在一篇文章中披露说: 「我父亲当时南下,是想脱离天津的大家庭。」 李叔同最亲密的学生丰子恺也说,老师曾经深情地提到, 1898年到1905年,和母亲以及俞氏在上海生活的那六年, 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俞氏接连为李叔同生下了3个儿子,长子不幸早年夭折。 但即使是这样,俞氏也没能完全留住丈夫的心。 流连妓馆、戏院的李叔同后来又恋上了李苹香、高翠娥, 甚至迷上了七尺男儿身的金娃娃。 刚到上海不久,李叔同就成了上海文化艺术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时在上海城南有个组织叫「城南文社」,每个月都有文学竞赛。 李叔同投了三次稿,三次都是第一, 也因此与文社的主事许幻园先生成了好友。 后来,李叔同又结识了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 他们5人并称「天涯五友」,名震一时。 李叔同的诗赋被广为传抄,有「二十文章惊海内」之称。 然而,好景不长,1905年,生母王凤玲去世, 李叔同陷入了失去至亲的绝望当中。 母亲临终前曾拉着李叔同的手说: 「我知道你一直都过得不快乐,以后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李叔同带着妻儿将母亲的灵柩从上海运回天津安葬, 李氏族人却以「小妾不得入正门」的规矩, 把他拦在了门口。李叔同不顾阻拦,执意进门。 葬礼上,李叔同没有披麻戴孝,也没有痛哭流涕, 他只是安静地为母亲弹奏了一首钢琴曲。 然后在天津安顿好俞氏和儿子们, 独自踏上了赴日留学之旅。 出走六年到了日本,李叔同入乡随俗, 剪掉了长辫子,脱下了长衫马褂,戴上了没脚眼镜,穿上了西装皮鞋。 他就读于当时日本美术界的最高学府,上野美术学校。 老师是日本最有名的画家之一,黑田清辉。 除了学习绘画之外,李叔同还热衷钻研音乐和作曲, 同时又对话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06年,李叔同在日本东京创办了第一本中国人的音乐期刊《音乐小杂志》。 同一年,他和几名留学生又在东京成立了第一个中国人的话剧团体,春柳社。 1907年2月,为赈济淮北水灾,李叔同和话剧社的同学们,打算举行一次义演。 经过商议,决定上演法国作家小仲马的剧目《茶花女》。 剧中,李叔同反串茶花女一角。 为了角色,他特意节食了好一段时间,饿出了杨柳细腰。 舞台上,李叔同把茶花女自伤命薄的哀怨神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末了,一行清泪从脸颊上划过。台下观众纷纷起立鼓掌。 这场话剧当时在日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少日本的话剧导演都评论说, 李桑的优美婉丽是日本俳优是无法比拟的。 1910年,旅日6年的李叔同学成回国,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日籍妻子雪子。 雪子是李叔同留学期间的油画人体模特, 有些地方也把她的名字译作诚子、叶子, 但不管是什么子,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明知李叔同在家乡有妻室, 仍然选择义无反顾地跟着李叔同远渡重洋, 背井离乡,来到了中国。 要是放在今天,李叔同妥妥地会被冠上一个渣男的名号, 但当时中国还处于封建社会结束之前, 人们的思想更倾向于男权主义, 对于女人来说,嫁人可能是最好的出路了。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三妻四妾很是常见, 只要能让妻妾子女衣食无忧, 那就跟「渣」这个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李叔同对雪子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回国之外,他再也没有流连于风月场所, 和雪子一起生活在上海,发妻俞氏则一直待在家乡天津。 不久后,李家在天津的产业由于经营不善,濒临破败。 李叔同不谙经商之道,对此他也不太在乎,心想破产破产吧。 但一个直接的影响是, 此后李叔同需要自己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了。 经人介绍,他来到了位于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 担任美术和音乐老师。 浙江一师是当时国内颇有影响力的学校,师生中都英才辈出。 著名文学家夏丐尊先生就是这里的国文教师,也是李叔同的好友。 而丰子恺、刘质平等文化名人均就读于此,是李叔同的得意门生。 在日本学习期间,李叔同就确立了「以美淑世」,「经世致用」的教育救国理想。 教书期间,他创作了《祖国歌》《大中华》等振奋人心的歌曲。 满腔爱国激情,化为了澎湃激昂的诗句: 「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 「男儿若论收场好,不是将军也断头」。 油画教学上,他是将裸体写生引入中国的第一人。 艺术大师刘海粟先生,多年后谈到李叔同在开创人体写生方面的贡献时, 仍然激动不已,对李叔同的艺术胆略非常佩服。 1914年,李叔同的挚友许幻园家道中落。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书生意气的许幻园上京向袁世凯讨公道之前, 来到了李叔同家门外,对他说道: 「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 李叔同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站了好久, 回屋后奋笔疾书,洗礼几代人的《送别》就这样诞生了。 随后的几年里,李叔同的名望声誉日甚一日。 然而就在1918年的一天, 时年39岁、声名鹊起的李叔同突然选择落发为僧,遁入空门。 雪子急匆匆地从上海来到了李叔同剃度的虎跑寺, 在寺庙门外哭喊着: 「我要见李叔同,让他出来见我,我是他妻子!」等了许久, 通传的僧人作揖道:「施主,此处没有您要找的人,您请回吧!」 雪子哭着跪倒在了虎跑寺门口,但无论她怎么求, 已剃度的弘一法师也始终未现身。 李叔同在剃度前,给雪子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道:家里的一切全数由你支配,并作为纪念。 人生短暂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 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愿你能看破。 伤心欲绝的雪子回日本前,终于最后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他们在湖边的素食店吃了一顿相对无言的素饭。 已经是弘一法师的李叔同把曾经不离身的手表给了雪子, 安慰她说:「你有技术,回日本去不会失业」。随后起身上船。 雪子含泪喊道:「叔同!」船上的弘一法师却说:「请唤我弘一!」 雪子强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说: 「好,弘一法师!请您告诉我,什么是爱?」 弘一法师回答:「爱,就是慈悲。」 雪子追问:「您对世人慈悲,为何独独伤我?」 弘一法师无言,或许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雪子的诘问。 随着船只的远去,雪子的哭喊声也终究淹没在了江风里。 回到日本后的雪子隐姓埋名, 至今也没有人再听说过她的消息。 有人说,她后来改嫁了。也有人说,她终生未再嫁, 晚年时,也皈依了佛教。 相比雪子,弘一法师的原配俞氏似乎更了解他。 剃度前,李叔同也给家乡天津寄去了一封信。 兄长李文熙对李叔同发妻俞氏说: 「你去找他,劝他还俗吧?」但俞氏却回绝了, 她说「我不去了,这事您也不用管了。」 李叔同抛妻弃子的做法对于亲人来讲无疑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但俞氏明白,面对世俗红尘,丈夫去意已决,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一代宗师 其实李叔同选择剃度出家并非一时兴起。 1936年,他在厦门南普陀寺详细讲述了他出家的前因后果。 民国5年,1916年,37岁的李叔同患上神经衰弱, 一度悲观地认为自己命不久矣。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本日本杂志上看到了断食疗法, 说可以治疗各种疾病,李叔同决定试一试。 那年冬天,他经人介绍来到了西湖傍边的虎跑寺尝试断食。 经过了第一周半断食;第二周全断食, 只饮泉水,第三周恢复饮食三个阶段, 李叔同不仅治好了折磨自己已久的神经衰弱, 还获得了极大的精神上的满足。 他将那段时间的感受记录下来, 写成了著名的《断食日志》。 断食期间,李叔同住在虎跑寺方丈的楼下, 第一次从内心对佛教渐有感悟。 他说那段时间自己的感官变得非常的灵敏, 能听人所不能听到的,能悟人所不能悟到的, 隐约地觉得此时体会的喜乐才是生命的真乐。 如果说小时候家庭环境的影响为李叔同的出家埋下了伏笔的话, 那么虎跑寺的断食则为他的落发提供了近因。 从1917年下半年开始,李叔同发心吃素, 并研习了诸如《楞严经》、《大乘起信论》等佛教经典, 家中也供起了佛像。 1918年,李叔同再次来到虎跑寺清修, 这次直接穿起了出家人的衣裳。 他本来是打算住满一年之后,再正式剃度的, 但7月初,夏丏尊来看望他,对他说道: 「你既住在寺里面,又穿了出家人的衣裳,还不如就此出家算了。」 夏丏尊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说,他反对李叔同出家的, 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讽刺他罢了。 可没想到,李叔同却认为夏丏尊是在激励他, 于是便提早结束了试住,于7月13日那天,正式落发,法号弘一。 出家前,弘一法师把平生的积蓄、艺术品和收藏品全部分给了亲友和学生。 把自己的金石篆Zhuàn刻,埋在了西湖边上的西泠líng印社里。 把自己的油画,赠送给了北京美术专科学校。 从此,世间少了一位艺术全才,佛门多了一位高僧。 李叔同出家一事在当时属于轰动性的社会新闻。 李叔同的得意门生丰子恺曾这样解释老师的出家动机。 他说,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 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 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信仰。 人生不过就这三层阶梯,有的人比较懒,就住在第一层, 把物质生活弄好,荣华富贵,孝子贤孙,这样就满足了。 抱着这样人生观的人占绝大多数。 还有些人乐意爬楼,就到二楼去玩玩,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 这样的人,世间也不少,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 第三类人脚力很大,对二楼仍然满足,还想再往上爬, 他们满足了物质欲、满足了精神欲, 还要探究人生的究竟,他们认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 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 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 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 而在丰子恺眼中,他的老师李叔同就是第三类人。 李叔同少年时享受过富贵的物质生活, 青年时享受过丰足的艺术精神生活, 再往上追求灵魂的皈依时,就只剩宗教信仰了。 这是有必然性的。 只有深刻经历过红尘的人,才能如此坚决的放弃红尘。 皈依佛门后,弘一大师一开始修的是净土宗,后来改修律宗。 律宗是是汉传佛教十三宗之一,以研习、传持戒律为主, 要求修行之人一举一动都严守戒律。 因此也被认为是佛门中最难修的一宗。 除要做到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 不打扮、不娱乐等戒律外,还要做到过午不食。 每天只能吃两次饭,早晨6点钟左右吃一次,中午11点左右吃一次。 由于戒律太严格,数百年来,几乎无人能修律宗,以致传统断绝。 是弘一法师以坚毅的意志让律宗逐渐复兴, 因此他也被称为「南山律第十一代宗师」。 正如他所说的「爱是慈悲」, 弘一法师对世间一切生灵都抱有一颗慈悲之心, 每次坐藤椅时,要把藤椅摇一下, 怕突然坐下去会压死藤椅缝中的小虫。 修行中,弘一法师极尽俭朴, 把别人对他的供养都移作了佛教事业经费,自奉很薄。 行游各地时,锡杖芒鞋,三衣一钵,自己挑行李, 完全是一位苦行头陀。 福建泉州的开元寺是弘一法师后半生的长居之地, 一次他从福建到安徽九华山传法时, 途经宁波,得机会与老友夏丏尊一聚。 夏丏尊在弘一法师住处发现了一条破烂不堪的毛巾, 忍不住说,这手巾太破了,替你换一条吧。 弘一法师却说,哪里!还好用的,和新的也差不多。 说着,便拿上它去湖边洗漱了。 第二天未到午时,夏丏尊和弘一法师一起用餐。 斋饭是两碗素菜和一碗米饭。 弘一法师吃起来津津有味, 夏丏尊抱怨说,菜除了咸味没别的味道了。 弘一法师笑着说: 咸也有咸的滋味,也是好的! 在弘一法师看来,世间一切都值得慢慢品味, 都是好的,世事皆不入心,世事皆在心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世人眼里,弘一法师逐渐成为一种传奇, 无数的人想要见到他,亲聆开示。 他却尽量避开尘扰。 一次,某地方长官来访。 寺庙中的长老希望弘一法师能去见一面。 弘一合掌连声念阿弥陀佛,垂泪说道: 「师父慈悲,师父慈悲,弟子出家,并非为了谋衣食, 妻儿均能抛弃,何况是朋友呢? 还乞求师父婉言转告,弟子抱病不便见客。」 我们常说「乱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关门避祸」, 但弘一法师却一生奉行「念佛不忘救国, 救国必须念佛」的理念。 1937年10月日本侵略军逼近厦门, 友人劝弘一大师避难, 他却说,为护法故,不怕枪弹。 他教育众弟子说, 「我们所食的是中华之粟,我们所饮的是温陵之水, 我们身为佛门弟子,如果不能共纾shū国难, 为释迦如来张些体面,还不如一只狗子呢。 狗子尚能为主人守门,我们如果连这都做不到, 还不知羞愧地受人供养,岂能无愧于心?」 在给朋友的信中弘一法师说, 时事未平静前,绝对不会离开厦门, 如有必要,愿意以身殉国。 1942年10月,63岁的弘一法师在泉州旧病复发。 或许是觉得人生已功德圆满,他拒绝医治,开始绝食。 从容交待了后事,要求只穿旧短裤火化。 临终前,他最后给挚友夏丏尊、爱徒刘质平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10月10日,弘一法师留下了四字绝笔:悲欣交集。 3天后的10月13日,弘一法师沐浴更衣完毕, 在泉州温陵养老院的晚晴室里右胁而卧,神态安详地圆寂了。 圆寂前,他再三叮嘱弟子,他的遗体装龛时, 要在龛的四只脚下各垫上一个碗, 碗中装水,以免蚂蚁虫子爬上遗体后,在火化时被无辜烧死。 弘一法师火化后,留下了舍利子500多颗。 可惜的是,他最终没能亲眼见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 弘一法师的四字绝笔成了世人热议的焦点。 四字绝笔 在解读「悲欣交集」这四个字的深层含义之前, 我们先来看看它备受争议的笔体。 相信第一次看到这幅四字绝笔的人, 心中都会有一个疑问:这真的是弘一法师亲笔所书吗? 这般稚嫩拙劣的笔体丝毫看不出书法大家的痕迹呀? 弘一法师这是越活越回去,返璞归真啦?甚至有人怀疑, 这幅遗作是不是有人代笔而书之。 然而,根据相关佐证,现传世的「悲欣交集」四字, 确实是弘一法师亲笔所写。 视频开头我们曾提到, 由弘一法师抄录的一份《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拍出了3220万元的天价。 另外一幅弘一法师的墨宝,只有简短的「放下」两个字, 在2014年的杭州西泠拍卖会上,创下了471万的成交价。 一个字就值230多万。 这样一位公认的书画集大成者, 临终绝笔为何会显得如此粗拙呢?有人说, 是不是因为弘一法师在圆寂前已经气若游丝了, 手腕没有力度才导致字写成这个样子呢? 可练过书法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完全没有气力, 只要提笔,其功底依旧是肉眼可见的。 所以导致这幅四字绝笔诡异笔体的真正原因, 应该是弘一法师临终前心境的变化。 纵观弘一法师人生不同阶段的书法作品, 我们也不难发现,随着大师人生经历的改变, 他的书法风格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出家前,当他还是李叔同时,曾致力于临魏碑, 书法作品《游艺》大刀阔斧、银钩铁画,显得个性张扬。 出家后,弘一大师的书风开始转向含蓄内敛, 用墨润泽、丰腴。 到了30年代中后期,弘一大师步入晚年, 修行日益圆满,字体也显得更加简洁、工稳, 字与字之间留白较多,字形、姿态看上去可爱得像小孩, 但其实只是把锋芒都藏起来了。 此时,弘一大师的书法处处透着明净、安详的韵味。 到了临终时,「悲欣交集」这四个字, 看似稚嫩的笔体里藏着弘一大师一生的体悟。 结字无尘气,运笔无火气,一切由心, 这正是佛教所说的「观自在」。 这四个字也无人能模仿, 因为这不是用笔写出来的,而是用「空性」所书。 那么「悲欣交集」这四个字究竟有何深意呢?仔细看我们会发现, 在「悲欣交集」旁边,弘一大师还写了三个小字:见观经。 观经指的是《佛说观无量寿经》, 描述了阿弥陀佛所在的西方极乐世界。 弘一法师一生都在体悟善恶因果, 一生都在清除五毒心,富贵尊荣、骨肉亲朋, 在他看来不过昙花一现,皆为幻象、梦境。 弘一法师曾说过:人生没有什么不能放下。 他出家前,给日本妻子雪子的信中, 有一句话是: 「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 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 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 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的。」 「放下」二字是弘一法师留给世人最珍贵的礼物。 人生在世,我们对太多东西都存有执念:有了功名, 就对功名放不下;有了金钱, 就对金钱放不下;有了爱恨, 就对爱恨放不下;有了贪心, 就对贪心放不下。 种种放不下,让我们像背着房子行走的蜗牛一样,辛苦又压抑。 少欲则少烦,一念放下,万般从容。 但放下并不等于忘却。 文学家木心在他的一篇散文中提到了一件事, 说弘一法师圆寂前不久曾和友人登山。 在山顶,友人发现弘一的眼神里起了变化, 就问:「似有所思?」弘一答「有思。」 友人问:「何所思?」弘一曰:「人间事,家中事。」 木心感叹说,如果弘一回答「无所思」, 那就太可怕了,因为那是虚伪。 他有如此高超的修行, 才会坦率地说出自己仍然对世间怀有未能割舍的深情。 正是因为有这份深情在, 弘一法师才会说出「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的话。 正是因为有这份深情在,圆寂前,弘一法师才会「悲」, 他悲的是众生仍旧沉溺苦海。 同时,他也感到欣,欣的是即将涅磐入寂, 成就正觉,往生极乐。 这也许就是「悲欣交集」的真正含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