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国中产阶级的贵族情结谈起

【声音·VOICES】

前不久，一则“上海家长让孩子上贵族礼仪培训班”的新闻在网上引发热议。热议的焦点，一是全民恒久关怀的儿童教育问题，二是近年广受关注的新兴文化现象——“贵族”打造。挥金如土、立志把下一代培育出“贵族范儿”，这在我国部分富有人群中并非新颖事。以前媒体报道过针对少儿兴办的“贵族运动”培训班如高尔夫球班、马术班等，他们提出的口号就是所谓的“贵族品味”要从娃娃抓起。往常，一天收费3800元的少儿宫廷礼仪研习班把外媒也惊扰了，英国《每日邮报》以《当一天公主》为题，图文并茂地报道了中国孩子们学习英式晚宴化装、晚宴着装和餐桌礼节的过程。

假如说媒体报道的动身点是社会猎奇，这能够了解，究竟在当下中国，朴素品消费虽不稀有，但“贵族”已消逝多年，地道经过模仿西洋习俗将其再现、使其重生，在普通人看来颇具戏剧性，是一道值得观赏的奇景。不外，猎奇之外，这一事情还有可思索之处：一些胜利跻身中产阶级的高收入人群如此热衷于制造“贵族”景观，是出自怎样的社会意理？他们的贵族情结，是中国特有的现象还是普遍现象？

从世界上贵族阶级存续至今的国度看，中产阶级敬慕和跟随贵族的习尚似乎并不稀奇。以英国为例，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对此便多有描写。英国历史学家马丁·J.威纳以为，此习尚与英国社会结构和民族心理密切相关。

英国贵族构成于中世纪封建制，国王向其分封土地，取得他们在战争时期效忠的回报。随着16世纪欧洲军事反动和英国国度军队的树立，贵族逐步丧失招募和掌控私人军队的权益。与此同时，文艺复兴推开工商业展开及财富累积，工业反动又进一步提升工商阶级的经济能量，招致贵族的社会权益、经济位置下滑，而工商业者则长大为一个足以应战前者的阶级。19世纪中叶是英国贵族享有政治统治位置的最后黄金时期。尔后的议会制变革，为工商资本家和中产阶级赢得政治上的主导权、压倒性的社会影响力，英国贵族阶级整体上衰落。

但是，固然如此，贵族与中产阶级从生活方式、文化教育到价值观一直泾渭分明。首先，贵族在英国被称作“蓝血”血缘（Blue blood），“蓝血”一词翻译自西班牙语sangre azul，指的是贵族阶级不事劳作，肤色白皙，皮肤下蓝色的浅表血管明晰可见，而需求奔忙糊口的阶级肤色较黑，血管颜色看不清。其次，贵族花的是“旧钱”（old money），是家族千百年来世代传承、来自土地收益的财富，而不是开工厂做买卖、在一两代人手里爆发式积聚的“新钱”。再次，从公学到大学，他们接受的教育以非适用的古典学教育为主，辅以少量的科学和人文学教育，同时又特别注重团体性的体育运动和体育竞赛，由于这套教育系统的目标不在培育适用人才，而在于塑造他们的性格、道德观、个人服从集体的肉体——这些素质和肉体关于政府和军队的指导人而言最重要。以上三点，凡看过英剧《唐顿庄园》的观众可能都有体会：以远方堂兄马修·克劳利及其母亲为代表的英国中产阶级信奉工作伦理，以“有用的阶级”自居并引以为傲；相反，以伯爵一家为代表的贵族以无须劳作为荣，他们的高尚体往常无所事事却还需求大量仆人侍奉日常起居上。

牢不可破的社会等级观念，顽固维护着贵族血缘之于平民血缘的优越性。此外，19世纪初期，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开启了狐疑和批判工业资本主义的先河：诚然，工业反动带来经济展开、物质繁荣，但工商业天生崇尚竞争、赞誉逐利，而过度注重物质财富以及个人主义自利行为一旦提高，必将蜕化社会道德，败坏人们的灵魂，将美好的英格兰肉体传统引向解体。这种批判意见聚沙成塔，几十年下来，不只展开成一套激进主义认识形态并被英国文化界主流所吸收，而且慢慢渗入土壤，成为一种民族认识。英国人置信，英国之可贵不在它引领的新潮流，而恰恰在其古老，故必须维护其无独有偶的遗产不被新时期抹杀。这一民族心理，成为“英国梦”的基础。

“英国梦”是什么？英国哲学家理查德·沃尔海姆总结道：英国梦是正好与美国梦南辕北辙的一种理想：美国梦的中心是信奉个人主义和赚大钱，英国梦的中心则是百年不变的村庄，是集体氛围浓厚的乡土社会。于是，贵族传统、老派的绅士风度及价值观作为英国乡土社会的关键要素，顺理成章被视为可贵的社会遗产并得到了尊崇。这是一种英国特征的矛盾现象：英国中产阶级具有政治经济优势，却在文化身份和心理上占领优势；贵族阶级明明是已被淘汰的政治经济体制的历史遗留物，却具有高不可攀的肉体位置。

英国中产阶级之于贵族阶级的肉体优势，决议了它对后者绵亘不绝的追慕心。富有的中产阶级家庭历来乐于与堕入财政困境的贵族家庭联姻，便是缘自这一心理。马丁·J.威纳教授以至以为，中产阶级羡慕贵族阶级的这种文化习尚腐蚀和瓦解了英国工业肉体，英国错过第二次工业反动并走向经济衰落，一去不回头，与此有关。

看到这里，或许我们该庆幸，中国没有“蓝血”，也不存在“旧钱”。固然社会批判家也经常流显露怀旧慕古情怀，但其初衷多是关怀工业展开与环境维护之间的矛盾或工商业运营中的劳资纠葛，呼吁处置细致问题，并没有撸起袖子，拿出改天换地、复兴乡土中国的干劲儿。另外，中国人在近代史上饱尝落后挨打之苦，谁要随意承认积极进取的工商业肉体，中缀中产阶级的奋进之路，他们也不允许。因而，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中产阶级的贵族情结与英国中产阶级的贵族情结是很不相同的。英国中产阶级敬慕的是一个力气实体，中国中产阶级敬慕的“贵族”并非实体，而是幻象，一个自己营造的特权阶级幻象。英国人的敬慕是实诚的，由于敬慕背地有理想利益驱动，而中国人的敬慕与理想利益即便有关，也是间接的、未雨绸缪式的，故而实质上出自一种想象的激情。

既然是幻象，为何要去膜拜、去追求呢？用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的术语来说，这恐怕出自一种对文化资本的向往，一种分辨企图。中国的富有人群，是在短短30年内从一个均等化社会分别出来的新兴群体，从社会意理上说，他们亟须标识自己的“精英”身份，区别于曾经与之混杂的群体，并取得后者的招认和羡慕。关于他们而言，消费是获取文化资本、营造文化身份的捷径——究竟，花钱买一匹马，办一张高尔夫球卡，换上昂贵的礼服喝一次下午茶，远比修习古典言语文学、培育艺术兴味速成多了。假如说，朴素品消费重在标识自己的财富身份，那么，所谓“贵族”消费的目的是标识自己的肉体身份。究竟，即便在西方兴隆国度中，欧洲贵族的肉体位置也是等级次序中最高的。旧时，中国民间庶民常自发封圣造神、塑偶像而忠实膜拜之，从某种角度来看，中国中产阶级的贵族情结与此相通。这种现象会随着学问视野的开阔、文化自信的建成而消逝。所以，我们也不用太当真。中国阅历百余年的社会改造、付出庞大代价才走到今天，是不能、也不可能回头再去供奉一个“贵族”阶级的。（萧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