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境里自由飞翔——读墨白散文集《鸟与梦飞行》 作者|高俊林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摘要:作为当代著名先锋派小说家墨白的散文代表作,《鸟与梦飞行》努力捕获“风”“阳光”“河流”“歌声”等几个关键词语,并巧妙地辅之以时间穿越与空间折叠等多重技法,在集中地展示了作者关于自然察看与人事追怀的同时,也于不着痕迹的笔墨转换中,将古与今、中与西、生与死、情感与理性等杂糅在一同,充沛表示了作者关于诸如爱、美、自由、信仰等现代理念的深度思索。 关键词:墨白;自由;飞翔 《鸟与梦飞行》,墨白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16年8月出版 《鸟与梦飞行》是当代先锋小说家墨白先生的一部散文集。这个名字自然是借用的,它原是一部由法、德、意、瑞士、西班牙等几个欧洲国度分离拍摄的讲述候鸟迁移的大型纪录片。著名制片人兼导演雅克·贝汉为此不惜走遍世界,追踪了大约三十多种候鸟的飞行轨迹。影片细致地展示了各种候鸟们南迁北徙的轨迹,以及它们如何在大风沙的极端天气中分辨方向,在雪窖冰天的恶劣环境中维护自己和幼雏。这些候鸟们辗转路途,历尽种种艰险,只是为了寻觅一个合适自己生存的栖息之处。我置信墨白先生在借用这部纪录片的名字来给自己的散文集命名时,一定是包含着他自己的深化企图的。那些不惮万里长途飞行的候鸟们努力与一切不利的外在条件抗衡,从而追求自己更为自由而美好的生存环境。它们的如此壮举,不能不给人以深化的警醒:蠢蠢蚩蚩的鸟儿尚且如此,何况是身为万物之灵的我们人类,能够人而不如鸟乎? “鸟与梦飞行”,这个充溢诗意的称号,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及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在富于飞跃灵动之致的同时,还包含着追求自由的深沉内蕴。如所周知,鸟是物质性的存在,梦则是肉体性的存在,这看似不搭界的两者之所以能被串联在一同,完整是由于它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的实质:飞翔的自由。而自由便是解放,是关于理想中面临种种约束的一种超越。这使我不由想起了南宋女词人李清照的那首《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银河欲转千帆舞。似乎梦魂归帝所,闻天语,热情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首填写于一千多年前的优秀词作,在境地上与《鸟与梦飞行》的命意似乎颇为接近,都写到了梦,写到了鸟,也写到了它们的共同特征——飞行,由于那里是无限的美与无量的自由的意味,可谓是墨白先生这本书的悠远的先声。往常,当我们翻开这本书,认真阅读这部由几十篇散文组成的集子时,就会发现,正是源于对鸟与梦的倾慕,对飞翔的神往,对自由的盼望,所以书中的字里行间有几个频繁闪现的关键词语,那就是风、阳光、河流与歌声。它们都是活动的、飞翔的、开放的;固然前三者都是源自于自然的力气,而最后者则是出于对前面这几种自然力气的由衷致意。 著名先锋小说家、剧作家 墨白 在作为开篇的《迁移的村庄》一文里,我们首先感遭到了来自内蒙古一个偏僻的自然村温都不令的风的凌厉:“那么任性,那么惨烈,那么耐久,总是从西边的山坡上吹过来,村里的树,杨树和榆树,枝条总是朝向东方飞扬着。”风当然是野蛮的,非理性的,是一种来自洪荒上古的原始的自然力气。它一定是要在个体生命有限的时间段落里留下印痕的,也是一定要在人类大群体无限的时间段落中扫除一切记忆的。这股来自内蒙古高原的风,也刮到了中原大地,在博爱县境内的天宁寺里,“带着洛河注入黄河时的水腥从略偏东南的方向吹过来,用它混浊的手臂摇动着三圣塔塔檐上的铃铛。”(《风铃的孤独》)它还刮到了威尼斯的水巷,那些肤色各异的陌生游客,“我们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何处去,他们像从亚德里亚海吹过来的带有一丝咸味的海风一样,以一个含糊的图像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威尼斯的忧伤》)更刮到了法国巴黎斯德岛的洛森宅邸,一百五十多年的著名诗人波德莱尔在这里完成了他的大部分《恶之花》,“风从闪烁着阳光的河面上吹过来,拂动着老人灰白色的长胡子,他那像罗丹一样的长胡子。”风像是一个躲藏的主角,它无孔不入,也无远弗届,在暗中默默地主宰着世间的沧海沧海与星移物换。 我们也感遭到了阳光的暖和,那是来自法国印象派绘画巨匠莫奈的天才笔触:“莫奈的终身都在追求着对阳光的表白……他看到绿色的睡莲在霞光里变成了红色或者灰红色。从清晨到傍晚,在不同的环境和气候里,莫奈都在努力捕获着飞逝的阳光和瞬间的颜色觉得。”(《肉体的家园》)这同样的阳光也映照在泌阳县铜山湖的湖面上,“宁静的湖面似乎一面庞大的镜子,默默地映照着时光的变幻,……远远地看上去,那水天一线的中央,就像浮动着一条粉色的纱”(《铜山湖记》)。这游移不定的阳光里包含着作者关于往昔故乡的温馨记忆,“回想着童年的往事,真的十分怀念那些坐在街头傍晚的光线里看小人书的时光。”(《梦中之梦》)而在巴黎的街边,作者亲眼目睹了一位开车回家的青丝苍苍的老太太由于不忍心打扰停车位上一对接吻的年轻恋人,而将车慢慢停到距离他们五米左右的中央,坐在车里默默地等候,只等这对恋人分开后,她才发起车子驶入车位。“那一刻,忽然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感动,替代了我心中的伤感。是的,在任何一个被文化的阳光普照的中央,都会有爱存在着,都会有美好存在着。”(《在巴黎过中秋节》)从自然之光到文化之光,作者敏锐地掌握住每一个生活的细节,俯拾日常中那些不经意间的感动。 墨白(2005年威尼斯) 在总题为《旅欧散记》一组散文里,作者先后为我们展示了巴黎的塞纳河,威尼斯的水巷,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还有奥天时的那条美丽的萨尔察赫河,“我不知道这条终年流淌着阿尔卑斯山上雪水的河流,给莫扎特带来了多少创作的灵感”。在荷兰,在阿姆斯特丹的运河两岸,当作者看到当地布满了画廊与工艺品商店以及以艺术家命名的广场、博物馆等,看到了当地老庶民关于艺术的由衷酷爱,因而慨叹:“在我们国度,在我们的每一个城市,什么时分才干把文学艺术看得比权力和金钱更重要呢?”是的,究竟物质只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前提,而肉体才是一个民族递嬗无量的基本。这种肉体的感化力气是无可言喻的,它使记忆的丝缕时辰牵系着已逝的时光和被那些时光掩盖的一切物质载体,譬如那条令作者魂牵梦萦的颍河,“那个时分我真的是很孤独,在沉寂的乡路上,我有时走得更远一些,有时到那条河边去,那条后来常常出往常我的小说里的颍河边去。”这使得即便作者一个人在巴黎市郊散步的时分,看着塞纳河汹涌的激流,也会发作由此及彼的联想:“那一刻,我想起了儿时躺在家乡颍河大堤上看秋的情形。”由于正如作者自己在《颍河镇地图》里所言:“我生命力的颍河镇也就是我文学里的颍河镇,颍河镇对我来说,是什么都不能替代的。” 跟随着作者的引领,我们曾经充沛地领略了风的呼吸、阳光的普照与河流的澎湃,往常则开端体验那包含着不同境地的各种歌声。这其中既有著名老作家何南丁先生那淳厚的《我的太阳》,“从胸腔里涌出的具有金属质感并略带沙哑的男中音,音色宽厚带有自然的美感,就像从颍河,不,是从流经蚌埠的淮河里生出的混合了船工号子的风声。那具有穿透力的风声就此使我难以忘怀”;也有大哥孙方友在一家堕入困境后进了当地豫剧团的共同唱腔,“大哥演过《白毛女》里面的穆仁智、《沙家浜》里面的刘副官、《智取威虎山》里的小炉匠。而使他红遍我们那一带的角色是《红灯记》里面的鸠山,大哥头上戴着一个用猪尿泡做成的光头道具,简直演遍了我们那一带一切的村庄”;还有作者乘坐巴士穿行在阿尔卑斯山脉之间时,那个长得像黑手党的意大利司机所播放的美国黑人歌手雷.查尔斯的爵士乐曲,“那从生命力流淌出来的声音……查尔斯,你在无边的黑私下,用歌声来召唤生命里的阳光,来照亮你生活的道路,歌声使你变成了一只鸟,自由地飞向蓝色的天空。”(《自由的永世》)更是作者在奥天时一个教堂里所听到的唱诗班的歌声,对此,作者不吝笔墨,生动地描画了自己当下的心理感受:“这个时分,有音乐声从主圣坛一边的楼阁上响起,接着,是站在主圣坛两边的唱诗班的合唱声。这种情形,我曾经在许多电影里看到过,可是当我设身处地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我的眼睛湿润了。不时到往常我也想不明白,那一刻我是被什么感动的,是崇高的上帝还是崇高的音乐?。”(《音乐之乡》)庄子曾在《齐物论》里借南郭子綦之口说:“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其实不论是天籁、地籁还是人籁,都是源于内在的蕴畜至极遂致喷薄而出,包含着一种在阅历了长时期的深沉渊默之后已无法自已的爆发性力气。 无论是外在的自然环境,还是内心的情感表白,都关乎着人类自身的生存与展开。而生存只是一个必要的起点,并非是最终的目的,否则便无异于苟活。人立足于世,只需立足于最基本的威严之上,才有余力追求最高尚的价值。最让我动容的是,作者写到了在威尼斯海边广场上的一位以乞讨为生的行为艺术家,她将自己浑身涂成银色,手拿鹅毛笔,表演成著名作家但丁的容貌。作者慨叹道,她是在用文学遗产和行为艺术来乞讨的,时辰不失自己的威严;“而在我们的街头,你看到是一些席地而卧把头伏在地上的乞讨者,在乞讨的时分,他心甘甘愿地把自己的人格放在他人脚下。”一个人假如走投无路到了极致,做了乞丐,也要保存作为人自身的最少威严。由于只需习气了在潦倒的时分不被他人蹂躏的人,才不会在自己自得的时分去蹂躏他人;而一个懂得自爱自重的人,自然也就不会自轻自贱。 西北大学教授、文学博士 高俊林 人类生存的最基本价值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它不因国别、种族、文化、性别的差别而发作改动。正如南宋著名理学家陆九渊所言:“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看到作者的思想自由地穿越于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之中。他的笔触转换自如,衔接自然,而不露一丝刻意的痕迹,“在靠近埃菲尔铁塔的塞纳河边,我意外地看到了泡桐,那种生长在我们兰考县沙地里由于焦裕禄而知名的植物。这使我感到格外的亲切。”同样,当墨白散步在奥天时北部城市萨尔斯堡的街头,看见巍峨挺拔的哥特式大教堂时,自然也会想到自己的母国内遍布各地的庙宇。但两者的性质是完整不一样的,教堂是尘世劳碌的人们在自己心神疲惫的时分前来禁受洗濯的所在,而庙宇里更多的是香火旺盛,烟气旋绕,是用来祈福的场所,包含了不少能够讨价讨价的余地。墨白因而慨叹:“在西方人的日常生活里,有一种崇高的东西,那就是宗教,他们用宗教来约束自己,在自身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崇高不可侵犯。” 墨白早年学绘画出身,也曾写过一段时间的诗,这些阅历就不可避免地渗透进了他的笔触。所以在这部散文集里,我们随处都能够见到这样灵动而充溢诗情画意的文字:“在我的觉得里,巴黎就是一个体态丰腴的贵妇。那纵横百千的街道就是她的骨骼。那终年流淌着的河流就是她的血液。那各种作风的建筑就是她的肌肉。那众多的博物馆和美术馆就是她的灵魂。那近郊或远郊的农庄、田野和森林,就是她随风舞动的衣衫。”还有诸如“我的故乡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镇子,太多民间传说像夏日的地气一样,在阳光里不停地摇晃,就像一些不散的灵魂,常常汇集在你的身边,你赶都赶不走。”“假如说罗浮宫是巴黎的正史的话,那么散步在巴黎各处的咖啡馆,则是巴黎的野史。”他的笔触触及到电影、绘画与音乐等多个方面,无不显现了其关于艺术与美的极端推崇以及关于自由的无限酷爱。 在文章的一开头,我曾经谈到过鸟与梦的共通之处:鸟儿有翅膀,能飞翔,天空是它们的领地。《庄子.逍遥游》里的大鹏鸟,能够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六朝时期的古诗作者发出“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的期盼。青年时期的李白也曾向往“大鹏一日同风起,青云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以天空为领地的鸟儿是背负着一个繁重肉身并且双足无法分开空中的人所倾慕的对象。人没有翅膀,不会飞翔,但人会做梦,而梦是另外一种飞翔,是思想的飞翔,是肉体的自由伸展,更是灵魂的无限放松。它们的共同特性都是解脱了理想的禁锢,而完成了关于空间的突破或时间的超越。但往常,我觉得我一开端所说的话,其实是不完整正确的。鸟儿固然有飞翔的自由,但自由的同时就包含着风险。飞在高空的鸟儿,将自己完整裸露了出来,成为了一些心胸叵测者们手中弓箭与弹丸的目的。而人即便在做梦的时分,也不能做到随心所欲、任性而行。由于有美梦,自然也就会有噩梦,以至会经常在梦中陷于穷困而难以解脱,更无法完成终极的自由。所以无论是李白的“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还是李煜“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都是无法于冰冷理想时的一种短暂逃避。既然在理想中无法完成,便只需在梦境里去寻求;但梦境究竟是虚空的,不究竟的。近代大学者王国维有一首词就描画了这种凄惨的境地:“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宵欢宴胜平常。”在一个相对封锁的环境中,盘绕着有限资源的争夺展开着一次次惊心动魄的零和游戏,孤雁丧生,欢宴尤盛,一方的失意恰恰成就了另一方的辉煌。 固然生命是如此地不尽如人意,大多时分都是寥落萧瑟的昏暗,有时以至是鲜血淋漓的残酷,但它并不障碍我们每一个人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在极为有限的时间段落里关于自由与谬误的热烈向往,关于美与艺术的挚意追求,如自取消亡普通,虽焚身殒命亦在所不辞。或许这就是人不同于普通动物的共同之处,也是人类赖以生存并生生不息的终极价值之所在。墨白当然是深味于此的,《鸟与梦飞行》一书中也在在处处地表示了这一关怀。那是作者性灵的自然流露,蒸腾着生命的鲜活气息。墨白自言要一直坚持用自己的文字“去探寻时间的深度或者生命的奇妙”,这是一个多年来都“生活在社会的最下层”的作家的真诚话语,也是作为一个优秀的人文主义工作者的基本立场。所以只需生命不息,这种探寻便不会中止。 主要参考文献: 郭庆藩:《庄子集释》,第44页,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 陆九渊:《陆九渊集》,钟哲点校,第483页,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 来源:《中州大学学报》2022年第3期 作者简介: 高俊林(1973—),男,陕西定边人,文学博士,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20世纪中国文学、晚近文化思潮研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