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语》里有个自我引见,提到:“至于作品,读过的都知道,不知道的不用说。”说自己的书,不褒不贬,甚是旷达。 有人把他写的三部书称为“帝王系列”,他以为称“落霞系列”更恰当。 昆仑出版社2004年版《二月河语》是个散文集,最精彩的部分,是大段口语,如倾如注。 其一,说《大义觉迷录》。 这本书由雍正亲身述作,下旨“使未来后学新进之士,人人观览知悉”。乾隆登位后,下令收缴销毁。 二月河有句评语:“一句话,这书见小不见大,有点受冤媳妇儿叫街洗冤的滋味,嚷嚷得天下都听见了,却都是他的家务事。” 由书中语气、缠绕家务的心理,二月河发现雍正是个“不会事”的人,“怒火填膺时什么话都说,对谁都说”。 从文字背地读书,此法甚妙。二月河自言,“作为小说家,(雍正)这种做派可帮了我的大忙”。 其二,说《阅微草堂笔记》。 《阅微》名气很大,与《红楼》《聊斋》相提并论。鲁迅称其“隽思妙语,时足解颐”,“且于不情之论,世间习而不察者,亦每设疑问,揭其拘迂,此先后诸作家所未有者也”。 二月河发现,“《阅微》发明‘艺术形象’的追求的盲目性非但没有,且能够看出纪氏是在盲目地扫除艺术心情对他的‘干扰’”。 固然“能用寥寥几笔随心描摹勾勒得人物景四处十分生动”,纪晓岚却有意抑止,偶尔为之。 为什么能而不为?二月河剖析出几条缘由:一是社会氛围,“文人墨客只好弄些小玩意消遣文兴”;二是人生阅历,“他差未几一辈子都是春风自得”, “没有一点世故,一天也混不下去”;三是价值取向,“卫道士面孔”,“三言两语的主题,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其三,说读书。 在读书上,二月河阅历过“填鸭式读书”,“没有教员,也无人指导,全都是猪八戒吃人参果那般囫囵吞下去”,“没有什么章法”。 他是怎样读的?“从《中国哲学史资料简编》到《奇门遁甲》,从《儒法斗争史》到《基督山伯爵》,今天读《匹克威克外传》,明天又是《宋元学案》;忽而读到《第二次握手》,倏然又读《辞海》《诗经》《楚辞选》等等什么的。看见什么读什么,摸到什么读什么。” “还有旧台历、废报纸,如厕用的手纸上的片段,文章等。” “而立”之后,他悟到一点:“系统归结整理,变成自家学识”。这一点很重要,悟不到,就可能一辈子读闲书、闲读书、读书闲了。 他写道:“我读书喜欢‘原味原汁’,‘油腻’的便油腻了。包含像《第三帝国兴亡》,固然不是小说,但它刺激、原味,依旧能够使人彻夜达旦地读下去。” 其四,说写作。 在《说偏心眼儿》一文中,二月河提到:“翻开我们当代的小说,凡地富反坏,一定个个坏透。‘墙头上挂洋葱——根焦叶烂心不死’,‘拉屎攥拳头——暗用力’,‘幻想恢复’‘丧失的天堂。大队长脑筋不分明,老支书或女支书一定明察秋毫……一位单位指导搞糜烂,上头一定‘有人’,市长不好书记好,市长的后台必是‘副省长’, 书记上头则是正的‘省委书记’……” 由此可见,二月河是反对以至厌恶程式化写作的,“但破起来是万万分的艰难”。 关于写作与做人,二月河有个主张:“拿起笔来老子天下第一,放下笔夹着尾巴做人”。怎样解释? “这个‘拿笔’当然指的是文学创作,而不是像往常作的这种随感。倘使提笔写小说,那是要形象思想最大的开放的,蹑手蹑足心惊胆战的、满腹狐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那样着笔,或为俗务所羁不能‘第一’,一脑门子的心机油盐酱醋茶这都是妨害‘进入觉得’或‘进入状态’的,‘下笔如有鬼’,无论如何也写不好书。目中无物亦无人,是‘天下第一’。倘放下了笔,这时分便是平民、凡人,一样的穿衣吃饭,一样的扑克弈棋,吃喝拉撒睡多不出什么也少不了一件,既是个平凡人,那也就不用装什么幌子了。” “我一向主张,作文应诡谲一些,而做人则应平实一点。”这话说得好。 诡谲[guǐ jué]一词,打小以为是方言,一查是古语,《文选》上有——“趣冷静其勿述兮,骛合遝以诡谲”。 【本文是“文章学”公号第719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