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戏拍的时分,许振宾就在横店的大街上摆一个手机贴膜的地摊。新京报记者 胡涵 摄 6月16日,导演尔冬升携电影《我是路人甲》19位“横漂”演员在横店举行首映礼。图/CFP 横店一家打印社的墙上,挂满了为大众演员打印的资料。新京报记者 胡涵 摄 ■ 人物简介 ●万国鹏 24岁,2012年怀揣1000块钱分开黑龙江老家来到横店。电影以他的故事展开,经过他初到横店的阅历和视角讲述了一群横漂的故事。 ●许振宾 28岁,2004年自武校毕业后来到横店。在电影中饰演“骗”了万国鹏钱的黑电动车司机,并在横店与万国鹏产生了数次交集。 ●沈凯 35岁,2012年,来到横店。在电影中饰演一个资深“横漂”,为维持生计在横店开了家小饭店,这家饭店成了横漂们聚会的场所。影片最后,沈凯因婚姻危机和一次片场表演失败而肉体失常。 ●覃培军 28岁,自幼父母双亡,曾当过煤矿工人。2007年,在煤矿工作中大腿受伤的覃培军来到横店。电影中饰演一个横漂多年的大众演员,并常以自己当矿工的亲身阅历劝诫同伴。 被一脚踹中胸口,万国鹏眼前一黑,仰面倒在地上。 “好!真好!”导演叫了起来。 万国鹏却缓了一分多钟才爬起来。每挨一脚,他都疼得龇牙咧嘴。 “我怎样这么不扛揍呢”,他疑惑,身边的老演员们都一脸轻松。 缺乏阅历的他忘了戴上护具。 万国鹏,是刚上映的电影《我是路人甲》的男一号。他往常演的地痞角色,是《我是路人甲》后接的一部戏:仍是没有台词,被一脚击毙的路人甲。 “武术指导说没事都是假打,我以为真没事呢,谁知道上来是真踢啊”。 五六脚后,万国鹏被送到了医院:肋骨骨折。 但他已具有令人羡慕的运气:他是横漂中第一个院线电影的男主角。 这部展示横漂演员故事的电影里,导演尔冬升共选用了21名大众演员。都是真正的“横漂”,并在电影里以真名出演,电影剧情也主要基于他们的真实阅历。 运气好的话,这部电影或许也能成为某段传奇的前奏,制造出下一个王宝强。 但更有可能的是,这部电影会成为十五年来横漂们的最大幻梦。 饥饿与幻想 参演了《我是路人甲》的横漂们不再面目含糊。 许振宾心情很好。在三次申请被拒后,这个下午,他的微博终于胜利加“V”。认证资料写着,“演员许振宾,代表作《我是路人甲》”。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标记性的时辰。终于有人称谓他“演员”。 固然此刻,许振宾的电动三轮上堆满手机膜,在横店的大街上摆地摊。一米八三的个头,近两百斤的体重,朋友们都喊许振宾“大头”。他是这左近块头最大的贴膜师傅。 横店是这批横漂的幻想之地。 厌倦了酒店工作,沈凯在网吧里看到了横店招聘演员的音讯;腿伤之后,覃培军无法继续当矿工,崇拜甄子丹的他,参与了一个表演培训班,来到了横店;武校毕业后,许振宾跟随师兄来到横店影视城参与武术演出,从此落脚。 还有一些人有奇特的幻想。燕儿(化名)来横店是为了见见偶像刘德华,“横店是我离他最近的中央”。 燕儿记得,刚到横店时,有个本地大妈对她很好,想把儿子引见给她。听说燕儿是演员之后,态度立刻变了,“演员都穷”。穷苦,是他们留给本地人的印象。 简直每个横漂都能通知你关于饥饿的故事。 万盛街上的一家萝卜丝饼店,被不少人奉为“圣地”:这里的饼曾经只需五毛一块儿,两块饼就能填饱肚子。 许振宾刚到横店时,身上只需200块钱。买了一口锅,一床被子,布置下来后,连买菜的钱都没了。 此时,横店正好有个剧组在拍薯片广告,运来了一车土豆做道具。许振宾深夜摸下楼扛了一麻袋土豆。找两块砖头垫成灶,捡来木条生起火,一麻袋土豆配白糖,吃了一个月。 在街上遇见尔冬升时,万国鹏兜里只剩下二十块钱。一狠心,他花五块钱买了刮刮乐,结果又中了20,“觉得瞬间满血复生了”。 饥饿与幻想,在横店演出。 清晨四点,人们在大智路的老演员公会门口汇合等候通告,选中拍戏的被带往各个剧组,没有拍戏的则四散在出租屋里,或穿越在各个剧组所在宾馆里,递上彩打的资料,上面印着他们的剧照和简历。 每天,生动在被称为东方好莱坞的横店的注册暂时演员可达五六千人。2014年一年,演员公会就为各剧组输送了35万人次大众演员。 横店的街道上,你能够随意分辨出哪些是横漂。“眼神空泛,衣服邋遢,他们都发直了,麻木了,他们游离在生存的边沿,活在幻想里,却又担忧明天吃什么”,马秀(化名)说。 她曾是横漂中一员,往常,她是镇上一家超市的老板娘。 “横店有梦吗?我不觉得”,她说。 理想与理想中摇晃 马秀放弃了幻想,燕儿没有。 燕儿来到横店已有五年。她是许振宾所认识的坚持时间最长的女群演。 五年间,燕儿连一句有台词的角色都没取得过。五年里,她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偶像刘德华。 她绝口不提年龄,比她年轻的姑娘一拨一拨到来,多数时分,她只能在剧组打杂。 她也明白,“幻想曾经越来越远了”。 但她不愿分开横店。“只需待在这里,我才会觉得幻想还有一线机遇,假如我分开,就是一个彻底的打工妹,我会接受不了”。 十年间,许振宾身边的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太多人来了又走。 多数人怀揣积存和幻想来到这里。几个月后,积存用尽,他们不得不分开。 去年,许振宾花1000块转包下贴膜摊。他给自己下了定义:能愿意在这里摆摊的演员,都是理想主义者。摆摊每天能取得几十到一百块的收入。没戏拍的日子里,许振宾能够不用担忧受饿。 在横店,大众演员有自己的等级序列。 演最普通的路人,片酬40元一天。形象好或者演技好的,能够当上大众特约演员,好比士兵、太监、宫女等,片酬80块左右。 表示最好的,能够当上特约演员。特约演员会有一些镜头和几句台词,片酬在每天150到上千之间。 横店从未走出王宝强这种级别的演员。最接近的人是张科研。 从40元一天的群演起步,张科研逐步沿着序列爬升,群特、特约,取得角色,最终成了横漂中第一个合同过万的演员。至今,张科研已在不少电视剧中担任男二号。 “横店一哥”张科研成了横店绝无仅有的励志典型。在横漂中,传播着张科研年收入数百万买房买车的传说。 成为张科研,正是许振宾的未来目的。十年群演生活,许振宾往常的成果是他U盘里53分钟的视频。这些视频,都是他从出演的影视剧中剪出来的,剪切规范,是有台词。 覃培军一度也是理想主义者,“最少比在煤矿里好”。但在横店几个月后,钱花光了,他发现生活成了问题。 当矿工时,覃培军两次重伤九死终身,他比普通的年轻人更务实。“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时分,就一味地想做明星,后来就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覃培军发往常剧组里做幕后工作收入更稳定。 他开端转向幕后,场工、场记到摄影助理,往常的覃培军,曾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摄影师。 许振宾计算过,横店群演的出路只需三个:分开、转幕后、做演员。 他算过胜利概率。十年间,他所认识的转幕后的群演中,有十个左右可谓胜利,混成了演员副导演。 而横店至今为止,独一算得上胜利的演员只需一个张科研。 这里四处传播着理想主义者的失败故事。 燕儿身边有个当群演的姑娘,去年忽然消逝了几个月。数月后,她带着几万块钱又回到了剧组。积存花光后,她去了横店一家夜总会陪唱陪酒,赚了些钱,再出来继续做大众演员。一年后,她彻底消逝在了横店街头。 许振宾认识的一个武行,在一个夜晚忽然失控,咆哮着将室友殴打一顿,“叫你不置信我能够当导演!”后来,他被诊断出肉体方面的问题,被家人接走,再未出面。 横店生存规律 三年横漂生活后,万国鹏总结了群演在剧组生存的三大“规律”:不要挡路、不要踩电线、不要乱扔渣滓。 想圆梦,就要先在剧组里活下来,然后才有机遇在逼仄空间里发明表演机遇。 2014年,万国鹏在一部电视剧中演没有姓名的学生。电视剧播出后,认识万国鹏的人在多个镜头里都找到了他的娃娃脸。 “我找镜头可准了”,简直只需万国鹏呈现的镜头里,他总能找到镜头中心点,哪怕在男女主角面对面的半身特写中,万国鹏依然能见缝插针,在两个大头间显露自己的小头。 电影里,覃培军教万国鹏演路人时要挤在主角身边,正是理想阅历。 万国鹏最自得的一次发挥是出演嫖客,原本只是简单地从妓院往外走,万国鹏却装成了一个醉酒嫖客,主角行将进门时,故意撞上他们,主角骂了一句,然后走开。 这段略显夸大的戏被保存了下来,这让万国鹏开心了很久。 已在剧组混了快十年的许振宾阅历更多。 “我觉得再小的人物我也要剖析一下,想着怎样能把人物突出,我会自己给人物加一个过去未来,再来揣摩他们的台词和心情”。 2009年,在出演电视剧《梨花泪》时,许振宾就暗地里给自己想了个口吃的形象,设计了一系列内心台词。几秒钟里,他心里默念台词,如此,动作慢了下来,表情丰厚多了,更重要的,“能在画面里多留一点点”。 不少导演评价,“大头这孩子,演戏比较盖”。“盖”,即盖住其他人的意义。许振宾倒觉得挺正常,“我就是拿我自己当主演”。 《路人甲》中,许振宾原本是暂时招来的大众演员,但他略夸大的表演超出预想,成了电影的亮点:为了那几句台词,他揣摩了整整两天。 拍完后,尔冬升问他,再给你加两场戏怎样样? 也并非每次抢戏都能胜利,很多时分,镜头背景里的大众演员假如肢体言语太夸大,将面临被呵责以至被驱赶的风险。 一场古装戏里,许振宾表演的弓箭手,只需求弯弓射箭,他却在镜头前做了一系列肢体伸展动作,结果被紧急叫停,“你别多事!”,大头差点被扫地出门。 并不美味的鸡肋 走在街上,万国鹏他们常被其他横漂认出来。 “这就是我来横店的意义”,许振宾说。他们开端感遭到演艺圈的名利。 电影上映后,沈凯回老家南通为电影宣传,接受专访;万国鹏的父母在当地影院包场,请全单位的同事一同去看。 尔冬升的电影,让他们成了十五年来横店的最大传说。在此前,横漂的胜利序列里,能在院线电影里露个脸,曾经是让人羡慕的成就了。 截至2014年,横店曾经接待了近2000个剧组。但其中,主要是抗日、古装和民国类的电视剧。电影并不算多,况且,电影所需求的大众演员数量也并未几。 沈凯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在电影《天将雄狮》里当群演的剧照,在徐克的电影《狄仁杰之神都龙王》里显露一个头顶,对他已是极端可贵的阅历。 沈凯说,“有时分想,在电影里露脸是个很大的幻想”。 许振宾说,看不到头的等候,才是横漂最苦的中央。 出演《路人甲》之前,许振宾一度决议转为幕后,“当时我通知自己,演戏就是一个梦,我不做了”。 为何横店鲜有胜利者? 许振宾对此有一个明晰的认识。 他通知记者,固然是拍摄基地,但多数影视剧仍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筹备,筹备期间,主要演员曾经定下。等到了横店,所剩下的简直都是鸡肋式的角色。 横漂们其实是在争夺这块并不美味的鸡肋。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出身的错误等,曾经决议了多数群演难以取得好机遇。 横店的大众演员,大多是家境清贫、未接受过专业锻炼的年轻人。曾有媒体统计称,横漂演员中,初中和技校文化水平的演员占了50%,中专和高中毕业的占40%,而大专以上的仅仅占到10%。 这种比例,能够从参演《路人甲》的演员身上看出来。万国鹏是大专毕业,沈凯曾在酒店工作,覃培军是煤矿工人,许振宾出身武校。其他则有的卖过保险,有的当过协警。 许冰杰代表了很多横漂的年轻人,“就是想逃离乡村,很喜欢社会精英的觉得”。他曾到上海打工,但是觉得并不好,“被边沿化,觉得愈加自卑,城市的社会阶级分化是十分严重的,上面的人也不会拉你向上”。 横漂们,曾经被打上了某种道不明的标签。 “他们以为横漂是只演过几句台词的角色,演技不够,不会信任你,另一方面,很多人也很实践,他们以为横店的人都没关系没背景,对你好也没用”,许振宾说。 有影评人诟病《我是路人甲》是一碗鸡汤,电影里的演员们,经常满口励志口号。 尔冬升招认自己美化了电影结局,看起来,他似乎不忍心让他们在电影里重复理想悲剧。万国鹏了解这些鸡汤,“人一无一切最艰难的时分,置信一些东西才干坚持下去”。 好比,许振宾依旧置信努力能发明机遇。 去年拍摄一部电视剧时,因一位主角片场醉酒,原本是大众演员的他暂时上阵演一个和尚,却意外具有了18分钟的独角戏。 他把这出戏的剧照打印出来,挂在摊位前招徕生意。每次有人猎奇驻足,他会拿出ipad,约请对方和他一同观赏这段视频:这是十年来,他所演过的最大角色。 再不炒,你就过气了 6月27日,《我是路人甲》提早在横店点映,万国鹏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到了自己。影片刚收场时,万国鹏依旧是激动猎奇的心情,但电影里的自己坐上火车那刻起,万国鹏忽然抑止不住地哭,不时哭到影片终了。 “泪点也哭,笑点也哭,后来我自己去电影院看,坐在那里,还是看一遍哭一遍”,万国鹏说,这部电影里的一切东西都是我阅历过的,“这些话、这些事,都是发作在我身边的”。 电影上映后,他们进步了自我等候。覃培军决议到北京闯荡,万国鹏等候着在经纪人的辅佐下取得尽量多的机遇。他的胃口变大了,“什么样的戏我都想演,能再当个电影主演最好啊”。 经纪人透露,万国鹏曾经收到了不少邀约,“我都没通知他,假如全接下来,档期得排到明年了”。 不知情的万国鹏还保存着群演的某种心态,他没有思索过未来自己的定位和作风,“能多演一些就多演一些”。 万国鹏也在努力学习当个明星。站在首映场的门口,万国鹏红着脸等候观众与他合影,合影时,他会比划出剪刀手。 “太土了”,采访中,他遭到了讪笑,“明星都不这么合影的”。 沈凯则将电影定位为自己人生的新阶段。他将演艺事业比方为长跑,“这个电影让我觉得自己曾经跑了一半了,未来面临着一个十字路口,是去北京寻觅更大展开还是留在这边,我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曾经确信,演员是我终生事业了”。 关于在横店十年的许振宾来说,这可能也是他人生里最接近幻想的一次机遇。电影上映后,并非男主角的他没有取得太多参与宣传活动的机遇。 “这是第一次有媒体采访我”,面对记者,他表白了焦虑,“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报名参与一些真人秀或者选秀节目啊”,想了一会儿,他又自我承认,“我没有经纪人,他们不会看上我”。 说这话时,百度刚刚驳回了他自己创建的个人百科词条。 万国鹏他们在四处宣传时,许振宾依旧在横店摆摊。 一个认识的副导演路过,“你怎样还在这儿?赶紧趁电影去炒啊,签公司啊,找经纪人啊,再不炒,你可就要过气了啊”。 新京报记者 胡涵 实习生 郭琳琳 沈威 浙江横店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