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712年2月12日 ~770年),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唐代著名理想主义诗人,与李白合称“李杜”。出生于河南巩县,原籍湖北襄阳。 为了与另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杜甫也常被称为“老杜”。 杜甫少年时期曾先后游历吴越和齐赵,其间曾赴洛阳应举不第。三十五岁以后,先在长安应试,落第;后来向皇帝献赋,向贵人投赠。官场不得志,目睹了唐朝上层社会的奢靡与社会危机。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杜甫先后辗转多地。乾元二(759年)杜甫弃官入川,固然规避了战乱,生活相对安定,但依旧心系苍生,胸怀国事。杜甫创作了《登高》《春望》《北征》以及“三吏”、“三别”等名作。固然杜甫是个理想主义诗人,但他也有狂放不羁的一面,从其名作《饮中八仙歌》不难看出杜甫的豪气干云。杜甫的思想中心是仁政思想,他有“致君尧舜上,再使习俗淳”的雄伟志向。杜甫固然在世时名声并不显赫,但后来声名远播,对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杜甫共有约1500首诗歌被保存了下来,大多集于《杜工部集》。大历五年(770年)冬,病逝,享年五十九岁。杜甫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影响十分深远,被后人称为“诗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后世称其杜拾遗、杜工部,也称他杜少陵、杜草堂。 春望( 757年)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烟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集评: 《温公续诗话》: 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也。近世诗人唯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国破山河在……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馀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常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则时可知矣。他皆类比,不可遍举。 《瀛奎律髓》: 此第一等好诗,想天宝、至德致使大历之乱,不忍读也。 《唐诗归》: 钟云:所谓“愁思看春不当春”也(“感时”二句下)。钟云:此句烂熟,入口不厌,于此见身份(“烽烟”二句下)。 《李杜二家诗钞评林》: 刘云:更深更长,乃不迭此。 《唐宋诗举要》: 吴曰:字字冷静,意境直似《离骚》。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挺气浑语楚。 《唐诗分类绳尺》: 子美此诗,幽情邃思,感时伤事,意在言外。 《瀛奎律髓汇评》: 何义门:起联笔力千钧。纪昀:语语冷静,无一毫做作,而自然深至。 《茧斋诗谈》: 《春望》:“烽烟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侧串乃见其妙。 《围炉诗话》: “烽烟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极平常语,以境苦情真,遂同于《六经》中语之不可动摇。 《唐诗别裁》: “溅泪”、“惊心”转因花、鸟,乐处皆可悲也(“感时”二句下)。五、六,直下(“烽烟”二句下)。 《读杜心解》: 温公说是诗有人物散亡,意在言外之叹。赵汸说是诗明呼应相生、引伸作法之端。其实词旨粗浅,不须疏解。 北征( 757年) 归至凤翔,墨制放往鄜州作。按鄜在凤翔东北,故曰北征。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虽乏谏诤姿,恐君有丢失。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一作合)疮痍,忧虞何时毕。靡靡踰阡陌,人烟眇萧瑟。所遇多被伤,嗟叹更流血。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邠郊入底,泾水中荡潏。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青云动快乐,幽事亦可悦。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坚固。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摧残为异物。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海图坼波澜,旧绣移迂回。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慄。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生还对幼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能说。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祅气豁。阴风西北来,惨澹随回鹘。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伊洛指掌收,西京缺乏拔。官军请深化,蓄锐何俱发。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竟菹醢,同恶随荡析。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苍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园陵固有神,埽洒数不缺。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集评: 《竹坡诗话》: 韩退之《城南联句》云:“红皱晒檐瓦,黄闲系门衡”……状二物而不名,使人暝目思之,如秋晚经行,身在村落间。朴少陵《北征》诗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此亦是说秋冬间篱落所见,然比退之,颇是省力。 《石林诗话》: 长篇最难。晋魏以前,诗无过十韵者。盖常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叙事倾尽为工。至老杜《述怀》、《北征》诸篇,穷极笔力,如太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也。 《唐子西文录》: 古之作者,初无意于造语,所谓因事以陈词。如杜子美《北征》一篇,直纪行役尔,忽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坚固”此类是也。文章只如人作家书乃是。 《艇斋诗话》: 韩退之《南山》诗,用杜诗《北征》诗体作。 《溪诗话》: 子美世号“诗史”,观《北征》诗云:“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史笔森严,未易及也。 《冷斋夜话》: 《北怔》诗,识君臣大致。忠义之气,与秋色争高,可贵也。 《潜溪诗眼》: 孙莘老尝谓:老杜《北征》诗胜退之《南山》诗。王平甫以谓《南山》诗胜《北征》,终不能相服。时山谷尚少,乃曰:“若论工巧,则《北征》不迭《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论遂定。 《韵语阳秋》: ……杜甫:“天吴与紫凤,颠倒在豆褐”,皆巧于说贫者也。 《唐诗品汇》: 刘云:长篇自然不可无此。又云:愁结中,得冷静风刺,如此语乃大篇兴致(“青云动快乐”八句下)。刘云:《北征》肉体,全得一段尽意,他人窘态有甚不能自言,又羞置勿道(“经年至茅屋……生理焉得说?”一段下。 《诗薮》: 杜之《北征》、《述怀》,皆长篇叙事。然高者尚有汉人遗意,平者遂为元。白滥觞。 《唐诗归》: 钟云:只似作文起法,老甚,质甚(“杜子”句下)。时势后才入征途,次第妙,妙(“人烟”句下)。常常奔忙愁寂,偏有一副极闲心眼,看景入微入细(“幽事”句下)。此下一段说入门儿女妻妾非悲非喜,非笑非哭,非吞非吐,非忙非闲,口中难言,目中如见(“补绽”句下)。四句已是一首娇女诗矣(“狼藉”句下)。儿女语态正说不了,忽入“至尊蒙尘”一段,应首段意义,深忧长虑,谁信饥瘦穷老,有此想头!其篇法幻妙,若有呼应,若无呼应,若无交叉,若有交叉,不可捉摸(“至尊”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刘辰翁曰:“甘苦齐坚固”以上数语,长篇自然不可无此。致使“摧残为异物”数句,愁结中得冷静风刺语,此大篇兴致。吴山民曰:说造化、神工简至;描旅游,真景入微。“粉黛亦解色”(“苞”一作“色”),看此老设勤意,好笑!千辛万苦中,忽写出一段情形说话,读之,几人抚掌绝倒。结收煞得俊伟。 《杜臆》: 昌黎《南山》韵赋为诗;少陵《北征》韵记为诗,体不相蒙。……《南山》琢镂凑砌,诘屈怪奇,自创为体,出色古今,然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固不易学,亦不用学,总不脱文人习气。《北征》故是雅调,古来词人亦多似之。即韩之《赴江陵》、《寄三学士》等作,庶可与之雁行也。 《唐诗快》: 笔法妙绝,古今未有(“苍茫”句下)。绝好画图(“我行”句下)!又有此闲点染,盖见文字之妙(“天吴”句下)。情状如见(“问事”句下)。长篇缠绵悱恻,潦倒淋漓,忽而儿女喁喁,忽而老夫灌灌,似骚似史,似记似碑,诚如涪翁所言,足与《国风》《雅》《颂》相表里。 《杜诗解》: 《北征》诗通篇要看他忽然转笔作突兀之句,奇绝人。“谷岩(“岩谷”一作“谷岩”)互出没”五字,便是一幅平远画,写得鄜州远已不远,近还未近,已是眼力所及,尚非一蹴所至,妙绝。陡然转出“至尊”,笔势突兀之至(“至尊”四句下)。下“苍凉”、“寂寞”字妙,如此恶字,却有用得绝妙时(“苍凉”四句下)。 《初白庵诗评》: 序事言情,不伦不类,拉拉杂杂,信笔挺书。作者亦不自知其所以然,而家国之感,悲喜之绪,随其枨触,引而弥长,遂成个古至文,独立尤偶。 《师友诗传续录》: (王士禛答)五七言有二体:田园邱壑,当学陶、韦;铺叙慨叹,当学杜子美《北征》等篇也。 《唐宋诗醇》: 以排天斡地之力,行属词比事之法,具备方物,横绝太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有五言,不得不以此为大文字也。问家室者,事之主;愤艰虞者,意之主。以皇帝起,太宗结。恋行在,望匡复,言有伦脊,忠爱见矣。道途感触,抵家悲喜,琐琐细细,靡不具陈,极穷苦之情,绝不衰馁。严羽谓李、杜之诗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有类虫吟草间者,岂不然哉!……中唐以下,惟李商隐《西郊》诗等作有此风力,特知之者少耳。李因笃曰:其才则海涵地负,其力则排山倒岳,有极威严处,有极琐细处,繁则如千门万户之象,简则有急弦促柱之悲,元河南谓其具一代兴亡,与《风》《雅》《颂》相表里。可谓知言。 《唐诗别裁》: 一幅旅游名画(“我行”二句下)。以下所见惨景(“鸱鸟”八句下)。到家后叙琐屑事,从《东山》诗“有敦瓜苦,黑在栗薪”悟出(“海图”六句下)。叙到家后,百感交集,词尚未了,忽入“至尊蒙尘”,直起突接,他人无此笔力(“至尊”六句下)。“皇帝”起,“太宗”结,收得正大(“园陵”四句下)。汉魏以来,未有此体,少陵特为开出,是诗家第一篇大文。 《杜诗镜铨》: 张上若云:凡作极紧要、极忙文字,倾向极不要紧、极闲处传神,乃“夕阳返照”之法,惟老杜能之。如篇中“青云”、“幽事”一段,他人于正事、实事尚铺写不广,何暇及此?此仙凡之别也。李云:“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不言周,不言妹喜,此古文互文之妙,正不用作误笔。自八股兴,无人解此法矣。如此长篇,结势仍复了而不了,所谓“篇终接混茫”也。 《闲园诗摘钞》: 此诗有大笔、有细笔、有闲笔、有警笔、有放笔、有收笔、变换如意,出没有神。若笔不能换,则局势平衍,真成冗长矣。 《十八家诗钞评点》: 张云:此与“夜深经战场”数语,就途中所见随手生出波绉,兴象最佳,须玩其风神萧飒闲淡之妙(“或黑”句下)。张云:此一段叙到家以后情事,酣嬉淋漓,意境非诸家一切(“颠倒”句下)。 《岘佣说诗》: 《奉先咏怀》及《北征》是两篇有韵古文,从文姬《悲愤》诗扩而大之者也。后人无此才气,无此学问,无此境遇,无此襟抱,断断不能作。然细绎其中阳开阴合,波澜顿挫。殊足增长笔力,百回读之,随有所得。 《唐宋诗举要》: 吴曰:哀痛恻怛之中,忽转入幽事可悦,此之谓夭矫变更,(“青云”二句下)。蒋曰:忽然截住,万钧之力(“新归”二句下)。 张曰:忽入时势,笔力绝人(“至尊”二句下)。吴曰:此下至末,气势驱迈,淋漓雄直(“惨澹”句下)。吴曰:气候旁魄,语语有擎天拔地之势(“伊洛”十二句下)。 壮游( 766年) 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原注:崔郑州尚、魏豫州启心),以我似班扬。七龄思即壮,启齿咏凤皇。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饮酣视八极,俗物都茫茫。东下姑苏台,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王谢风流远,阖庐丘墓荒。剑池石壁仄,长洲荷芰香。嵯峨阊门北,清庙映回塘。每趋吴太伯,抚事泪浪浪。枕戈忆句践,渡浙想秦皇。蒸鱼闻匕首,除道哂要章⑴。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忤下考功第,独辞京尹堂。纵容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冈。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鸧。苏侯据鞍喜(原注:监门胄曹苏预),忽如携葛强。快意八九年,西归到咸阳。许与必词伯,赏游实贤王。曳裾置醴地,奏赋入明光。天子废食召,群公会轩裳。脱身无所爱,痛饮信行藏。黑貂难免敝,斑鬓兀称觞。杜曲晚耆旧,四郊多白杨。坐深乡党敬,日觉死生忙。朱门任倾夺,赤族迭罹殃。国马竭粟豆,官鸡输稻粱。举隅见烦费,引古惜兴亡。河朔风尘起,岷山行幸长。两宫各警跸,万里遥相望。崆峒杀气黑,少海旌旗黄。禹功亦命子,涿鹿亲戎行。翠华拥英岳,螭虎啖豺狼。爪牙一不中,胡兵更陆梁。大军载草草,凋瘵满膏肓。备员窃补衮,忧愤心飞扬。上感九庙焚,下悯万民疮。斯时伏青蒲,延争守御床。君辱敢爱死,赫怒幸无伤。圣哲体仁恕,宇县复小康。哭庙灰烬中,鼻酸朝未央。小臣谈论绝,老病客殊方。郁郁苦不展,羽翮困低昂。秋风动哀壑,碧蕙捐微芳。之推避赏从,渔父濯沧浪。荣华敌勋业,岁暮有严霜。吾观鸱夷子,才格出寻常。群凶逆未定,侧伫俊秀翔。 集评: 《竹坡诗话》: 韩退之《城南联句》云:“红皱晒檐瓦,黄闲系门衡”……状二物而不名,使人暝目思之,如秋晚经行,身在村落间。朴少陵《北征》诗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此亦是说秋冬间篱落所见,然比退之,颇是省力。 《石林诗话》: 长篇最难。晋魏以前,诗无过十韵者。盖常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叙事倾尽为工。至老杜《述怀》、《北征》诸篇,穷极笔力,如太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也。 《唐子西文录》: 古之作者,初无意于造语,所谓因事以陈词。如杜子美《北征》一篇,直纪行役尔,忽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坚固”此类是也。文章只如人作家书乃是。 《艇斋诗话》: 韩退之《南山》诗,用杜诗《北征》诗体作。 《溪诗话》: 子美世号“诗史”,观《北征》诗云:“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史笔森严,未易及也。 《冷斋夜话》: 《北怔》诗,识君臣大致。忠义之气,与秋色争高,可贵也。 《潜溪诗眼》: 孙莘老尝谓:老杜《北征》诗胜退之《南山》诗。王平甫以谓《南山》诗胜《北征》,终不能相服。时山谷尚少,乃曰:“若论工巧,则《北征》不迭《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论遂定。 《韵语阳秋》: ……杜甫:“天吴与紫凤,颠倒在豆褐”,皆巧于说贫者也。 《唐诗品汇》: 刘云:长篇自然不可无此。又云:愁结中,得冷静风刺,如此语乃大篇兴致(“青云动快乐”八句下)。刘云:《北征》肉体,全得一段尽意,他人窘态有甚不能自言,又羞置勿道(“经年至茅屋……生理焉得说?”一段下。 《诗薮》: 杜之《北征》、《述怀》,皆长篇叙事。然高者尚有汉人遗意,平者遂为元。白滥觞。 《唐诗归》: 钟云:只似作文起法,老甚,质甚(“杜子”句下)。时势后才入征途,次第妙,妙(“人烟”句下)。常常奔忙愁寂,偏有一副极闲心眼,看景入微入细(“幽事”句下)。此下一段说入门儿女妻妾非悲非喜,非笑非哭,非吞非吐,非忙非闲,口中难言,目中如见(“补绽”句下)。四句已是一首娇女诗矣(“狼藉”句下)。儿女语态正说不了,忽入“至尊蒙尘”一段,应首段意义,深忧长虑,谁信饥瘦穷老,有此想头!其篇法幻妙,若有呼应,若无呼应,若无交叉,若有交叉,不可捉摸(“至尊”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刘辰翁曰:“甘苦齐坚固”以上数语,长篇自然不可无此。致使“摧残为异物”数句,愁结中得冷静风刺语,此大篇兴致。吴山民曰:说造化、神工简至;描旅游,真景入微。“粉黛亦解色”(“苞”一作“色”),看此老设勤意,好笑!千辛万苦中,忽写出一段情形说话,读之,几人抚掌绝倒。结收煞得俊伟。 《杜臆》: 昌黎《南山》韵赋为诗少陵《北征》韵记为诗,体不相蒙。……《南山》琢镂凑砌,诘屈怪奇,自创为体,出色古今,然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固不易学,亦不用学,总不脱文人习气。《北征》故是雅调,古来词人亦多似之。即韩之《赴江陵》、《寄三学士》等作,庶可与之雁行也。 《唐诗快》: 笔法妙绝,古今未有(“苍茫”句下)。绝好画图(“我行”句下)!又有此闲点染,盖见文字之妙(“天吴”句下)。情状如见(“问事”句下)。长篇缠绵悱恻,潦倒淋漓,忽而儿女喁喁,忽而老夫灌灌,似骚似史,似记似碑,诚如涪翁所言,足与《国风》《雅》《颂》相表里。 《杜诗解》: 《北征》诗通篇要看他忽然转笔作突兀之句,奇绝人。“谷岩(“岩谷”一作“谷岩”)互出没”五字,便是一幅平远画,写得鄜州远已不远,近还未近,已是眼力所及,尚非一蹴所至,妙绝。陡然转出“至尊”,笔势突兀之至(“至尊”四句下)。下“苍凉”、“寂寞”字妙,如此恶字,却有用得绝妙时(“苍凉”四句下)。 《初白庵诗评》: 序事言情,不伦不类,拉拉杂杂,信笔挺书。作者亦不自知其所以然,而家国之感,悲喜之绪,随其枨触,引而弥长,遂成个古至文,独立尤偶。 《师友诗传续录》: (王士禛答)五七言有二体:田园邱壑,当学陶、韦;铺叙慨叹,当学杜子美《北征》等篇也。 《唐宋诗醇》: 以排天斡地之力,行属词比事之法,具备方物,横绝太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有五言,不得不以此为大文字也。问家室者,事之主;愤艰虞者,意之主。以皇帝起,太宗结。恋行在,望匡复,言有伦脊,忠爱见矣。道途感触,抵家悲喜,琐琐细细,靡不具陈,极穷苦之情,绝不衰馁。严羽谓李、杜之诗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有类虫吟草间者,岂不然哉!……中唐以下,惟李商隐《西郊》诗等作有此风力,特知之者少耳。李因笃曰:其才则海涵地负,其力则排山倒岳,有极威严处,有极琐细处,繁则如千门万户之象,简则有急弦促柱之悲,元河南谓其具一代兴亡,与《风》《雅》《颂》相表里。可谓知言。 《唐诗别裁》: 一幅旅游名画(“我行”二句下)。以下所见惨景(“鸱鸟”八句下)。到家后叙琐屑事,从《东山》诗“有敦瓜苦,黑在栗薪”悟出(“海图”六句下)。叙到家后,百感交集,词尚未了,忽入“至尊蒙尘”,直起突接,他人无此笔力(“至尊”六句下)。“皇帝”起,“太宗”结,收得正大(“园陵”四句下)。汉魏以来,未有此体,少陵特为开出,是诗家第一篇大文。 《杜诗镜铨》: 张上若云:凡作极紧要、极忙文字,倾向极不要紧、极闲处传神,乃“夕阳返照”之法,惟老杜能之。如篇中“青云”、“幽事”一段,他人于正事、实事尚铺写不广,何暇及此?此仙凡之别也。李云:“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不言周,不言妹喜,此古文互文之妙,正不用作误笔。自八股兴,无人解此法矣。如此长篇,结势仍复了而不了,所谓“篇终接混茫”也。 《闲园诗摘钞》: 此诗有大笔、有细笔、有闲笔、有警笔、有放笔、有收笔、变换如意,出没有神。若笔不能换,则局势平衍,真成冗长矣。 《十八家诗钞评点》: 张云:此与“夜深经战场”数语,就途中所见随手生出波绉,兴象最佳,须玩其风神萧飒闲淡之妙(“或黑”句下)。张云:此一段叙到家以后情事,酣嬉淋漓,意境非诸家一切(“颠倒”句下)。 《岘佣说诗》: 《奉先咏怀》及《北征》是两篇有韵古文,从文姬《悲愤》诗扩而大之者也。后人无此才气,无此学问,无此境遇,无此襟抱,断断不能作。然细绎其中阳开阴合,波澜顿挫。殊足增长笔力,百回读之,随有所得。 《唐宋诗举要》: 吴曰:哀痛恻怛之中,忽转入幽事可悦,此之谓夭矫变更,(“青云”二句下)。蒋曰:忽然截住,万钧之力(“新归”二句下)。 张曰:忽入时势,笔力绝人(“至尊”二句下)。吴曰:此下至末,气势驱迈,淋漓雄直(“惨澹”句下)。吴曰:气候旁魄,语语有擎天拔地之势(“伊洛”十二句下)。 忆昔二首(764年) 其一 忆昔先皇(谓肃宗)巡朔方,千乘万骑入咸阳。阴山骄子汗血马,长驱东胡胡走藏。邺城反覆缺乏怪,关中小儿⑴坏纪纲,张后不乐上为忙。至今今上犹拨乱,劳身焦思补四方。我昔近侍叨奉引,收兵整肃不可当。为留猛士守未央,致使岐雍防西羌。犬戎直来坐御床,百官跣足随天王⑵。愿见北地傅介子,老儒不用尚书郎。 ⑴ 李辅国,闲厩马家小儿 ⑵ 程元振数谮郭子仪,遂解兵柄。乾元后数年,邠凤西北尽陷蕃戎,代宗幸陕。诗盖指此 集评: 《杜臆》: 肃宗至灵武,与出走无异,诗云“忆昔先王巡朔方”,语极冠冕。至“张后不乐上为忙”,明是惧内。继云:“至今今上犹拨乱,劳心焦思补四方。”召乱者明是肃宗,而公俱不讳,真诗史也。 《义门读书记》: 《类本》云:用韵疏密有法。此句前辈多议其径率(“张后不乐”句下)。跣足下殿,用梁武事,却以打官随走言之,直而有体。是从《春秋》中“先存会温,后言王狩”得此句法。 《读杜心解》: “先皇”其(按指代宗)炯鉴,今日其覆辙也:陈戒之旨切矣。 《杜诗镜铨》: 插入自家作衬渡,亦用法见变更(“我昔近侍”二句下)。蒋云:子仪留京事如此措词,与“诛褒妲”语并妙(“为留猛士”句下)。 其二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岂闻一绢直万钱,有田种谷今流血。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伤心不忍问耆旧,复恐初从乱离说。小臣鲁钝无所能,朝廷记识蒙禄秩。周宣中兴望我皇,洒血江汉身衰疾。 集评: 《唐诗归》: 钟云:“万家室”三字,古“家室”字连读(“小邑犹藏”句下)。钟云:安定现象,常常从极近事写出(“远行不劳”句下)。钟云:孔硕肆好之音(“宫中圣人”二句下)。谭云:愁人问答真境(“伤心不忍”二句下)。 《杜臆》: 远行不劳吉日出”,钟云:“安定现象,常常从极细事写出。”余谓:“宫中圣人”二句,才是安定现象,语简而诙。至“伤心不忍问耆旧”二句,与“反畏音讯来”并妙。 《唐诗快》: 通篇亦平平无奇,但以“宫中”二语气候鸿伟,不忍弃之。诗多有以一二句而带挈一首者,此类是也。 《义门读书记》: 《连昌宫词》本拟此篇。才力相去,诚如子由论《长恨歌》之于《哀江头》也。 《唐宋诗醇》: 居然变雅,洽乱相形,极端沉痛。王嗣奭曰:“百馀年间”二句,盖言法度之存亡关乎国度之理乱。先叙此二语,随用“岂闻”二字转下,如快马蓦润,何等笔力! 《唐诗别裁》: 沉痛语,使人读不得(“伤心不忍”二句下)。 《读杜心解》: 述开元之民风、国势,津津不容于口,全为后幅想望中兴样子也。……“岂闻”四句,直说目下。中距离一大段时光,故用“伤心”二句搭连之,……但远追盛事,以冀今之克还其旧耳。 《杜诗镜铨》: 妙语(“远行不劳”句下)。转笔健疾(“岂闻一绢”句下)。 兵车行( 751年)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阑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⑴,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⑵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⑶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⑷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往常年冬,未休关西卒⑸。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湮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⑹。 ⑴ 开元十五年,以吐蕃为边害。诏陇右、河西兵集临洮,朔方兵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 ⑵ 唐制,百户为一里,里置正一人 ⑶ 唐人称太宗为文皇,明皇为武皇 ⑷ 太行之东,唐都长安,凡河北诸道,皆为山东 ⑸ 一作“役夫心益愤,往常纵得休。还为陇西卒”。《通鉴》:“天宝九载十二月,关西游奕使王难得击吐蕃,克五桥,拔树敦城。” ⑹ 钱谦益曰:“天宝十载,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士卒死者六万。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莫肯应。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枷送军所。此诗序南征之苦,设为役夫问荅之词,‘君不闻’以下,言征戍之苦,海内驿骚,不独南征一役为然也。” 集评: 《蔡宽夫诗话》: 齐梁以来,文士喜为乐府辞,然因循之久,常常失其命题本意。……虽李白亦难免此。惟老杜《兵车行》、《悲青坂》、《无家别》等数篇,皆因事自出己意,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真俊杰也。 《溪诗话》: 杜集多用经书语,如“车辚辚,马萧萧”,未尝外入一字……皆浑然严重,如天陛赤墀,植璧鸣玉,法度森锵。 《吴礼部诗话》: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伸恨。”寻常读之,不外以为漫语而已。更事之馀,始知此语之信,……“虽”字、“敢”字,曲尽事情。 《诗薮》: 杜《兵车》、《丽人》、《王孙》等篇,正祖汉、魏,行以唐调耳。 《杜臆》: 此诗曾经物色,其尤妙在转韵处磊落顿挫,迂回条畅。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吴山民曰:首段作乐府语,不嫌直率。“且往常冬”二句,应“开边未已”来;“县官急索”二句,应“村落生荆杞”来。周珽曰:以开边之心未已,致令人鬼哭不得了。闻者有不痛心乎?写至此,应胸有鬼神,笔有风雨。陆时雍曰:起最是古意。 《汇编唐诗十集》: 吴逸一云:语杂歌瑶,最易感人,愈浅愈切。 《初白庵诗评》: 俞犀月先生云:声调自古乐府来,笔法古峭,质而有文。从行人口中说出,是风人遗格。 《义门读书记》: 迂回穿漏不直,亦有宾主。借“秦人”口中带出,以所见者包举所不迭见者也(“况复秦兵”二句下)。篇中逐层相接,累累珠贯,弊中国以徼边功,农桑废而赋敛益急,不待禄山作逆,山东已有土崩之势矣。况畿辅基本亦空虚如是,一朝有事,谁与守耶?借汉喻唐,借山东以切关西,尤得体。 《茧斋诗谈》: 句有长短,一团气力。“长者虽有问”数句作缓语,一间急势。末用惨急调,收得陡。 《杜诗详注》: 此章是一头两脚体:下面两扇,各有起结,各换四韵,各十四句,条理秩然,而擅长迂回变更,故历来读者不觉耳。周甸曰:少陵值唐运中衰,其声响节拍,骎骎乎变风变雅,与《骚》同功。唐非无诗,求能仰窥圣作,裨益世教,如少陵者,鲜矣。 《唐诗别裁》: 诗为明皇用兵吐番而作,设为问答,声音节拍,纯从古乐府得来。以人哭始,鬼哭终,呼应在有意无意。 《唐宋诗醇》: 此体创自老杜,讽刺时势而托为征夫问答之词。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小雅》遗音也。篇首写得行色匆匆,笔势汹涌,如风潮骤至,不可逼视。以下出点行之频,出开边之非,然后正说时势,末以惨语结之。词意沉郁,音节悲壮,此天地商声,不可强为也。 《读杜心解》: 是为乐府创体,实乃乐府正宗。 《杜诗镜铨》: 邵云:是唐诗史,亦古乐府。通篇设为役夫问答之词,乃风人遗格。叙起一片惨景,笔势如风潮骤涌,不可迫视(“车辚辚”四句下)。蒋云:三字一吞声,小顿下再说起(“行人但云”句下)。一篇微旨(“武皇开边”句下)。善作反衬(“纵有健妇”句下)。又作一折(“长者虽有问”句下)。痛绝语(“生女犹得”二句下)。 《养一斋李杜诗话》: 若《桃竹杖引》,特一时兴到语耳,非其至也。必求其至,《兵车行》为杜集乐府首篇,具长短音节,拍拍入神,在《桃竹杖引》之上。 《岘佣说诗》: “行人但云点行频”、“去时里正与里头”、“纵有健妇把锄犁”,合之五古《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石壕吏》诸诗,见唐世府兵之弊,家家抽丁远戍,烟户一空,少陵所以为诗史也。 《十八家诗钞评点》: 张云:杜公歌行妙处,与汉魏古诗异曲同工,如此篇可谓绝诣矣。 丽人行( 753年)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一切,翠微叶垂鬓唇。背地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銮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⑴。 ⑴ 明皇每年十月幸华清宫,杨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著一色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绚烂芳馥于路,而国忠私于虢国,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帏幔,同入禁中 集评: 《彦周诗话》: 老杜作《丽人行》云:“赐名大国虢与秦。”其卒曰:“慎勿近前丞相嗔!”虢国、秦国何预国忠事,而近前即嗔耶?东坡言:老杜似司马迁。盖深知之。 《李杜诗选》: 刘曰:三、四语便尔亲切,盖身亲见之,自与想象次第不同。此亦所当识也。又曰:画出次第宛然。“杨花”、“青鸟”二语,极当时拥从如云、冲拂开合、瑰丽骄捷之盛;作者之意,自不用人人知晓也。 《唐诗归》: 钟云:本是讽刺,而诗中直叙华美,若深羡不容口者,妙,妙!如此华美,一片清明之气行其中,标出以见华美之缺乏为诗累。 《唐诗镜》: 诗,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韵软则卑。杜少陵《丽人行》,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则也。色古而厚,点染处,难免墨气太重。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敬曰:起结中情,铺叙得体,气脉调畅,的从古乐府摹出,另成老杜乐府。吴山民曰:“头上”数语是真乐府,又跌宕而雅。周珽曰:“态浓”以后十句,模写丽人妖艳入神。想其笔兴酣时,不觉大家伎俩自不可禁。 《杜臆》: 自“态浓意远”至“穿凳银”(按:杨用修谓“稳称身”后,尚有“穿凳银”等二句),极状姿色、服饰之盛;然后接以“就中云幕”二句,忽然又起“紫驼之峰”四句,极状馔食之丰侈;然后接以“黄门飞鞚”二句,皆弇州所谓“倒插法”,唯杜能之者。……“紫驼之峰”二句,语对、意对而词义错误,与“裙拖六幅”“髻挽巫山”俱别一对法,诗联变体。……至“杨花”、“青鸟”两语,似不可解,而驺徒拥从之盛可想见于言外,真化工之笔。 《姜斋诗话》: “赐名大国虢与秦”,与“美孟姜矣”、“美孟弋矣”、“美孟孱矣”一辙,古有不讳之言也,乃《国风》之怨而诽、直而绞者也。夫子存而弗删以见卫之政散民离,人诬其上;而子美以得“诗史”之誉。 《唐诗评选》: 可谓“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矣。是杜集中第一首乐府。杨用修犹嫌其末句之露,则为已甚。 《唐诗快》: 通篇俱描画豪贵浓艳之景而讽刺自由言外。少陵岂非诗史?实有所指,转若无所指,故妙(首二句下)。何以体认亲切至此(“态浓意远”二句下)。 《杜诗详注》: 此诗刺诸杨游宴曲江之事。……本写秦、虢冶容,乃概言丽人以檃括之,此诗家坦率得体处。 《杜诗话》: 《卫风·硕人》美之曰:“其颀”,自手而肤,而领而齿,而首而眉,而口而目,逐一传神,此即《洛神赋》底本。《丽人行》为刺诸杨作,本写秦、虢冶容,首段却泛言游女以檃括之。曰“态浓意远淑且真”,状其丰神之丽也;“肌理细腻骨肉均”,状其体貌之丽也;“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状其服色之丽也;头上“翠微叶”,背地“珠压腰衱”,通身华美俱见,与《洛神赋》另样写法。若如杨升庵伪本,添出“足下何所著”,尚成何诗体耶? 《唐诗别裁》: 大意本《君子偕老》之诗,而风刺意较显。“态浓意远”下,倒插秦、虢;“当轩下马”下,倒插丞相;他人无此笔法。 《读杜心解》: “绣罗”一段,陈衣妆之丽,“紫驼”一段,陈厨膳之侈。而秦虢诸姨,却在两段中间点出,笔法活变。……末段以国忠正后作收,而“丞相”字直到煞句点出,冷隽。……“杨花雪落”、“青鸟衔巾”,隐语秀绝,妙不伤雅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 《杜诗镜铨》: 李安溪云:欧阳文忠言《春秋》之义,痛之深则词益隐,“普通卒”是也;刺之切则旨益微,《君子偕老》是也。此诗实与“美目巧笑”、“象揥绉絺”同旨。诗至老杜,乃可与《风》《雅》代兴耳。宋辕文曰:唐人不讳宫掖,拟之乐府,亦《羽林郎》之亚也。蒋弱六曰:美人相、富贵相、妖淫相,后乃现出罗刹相,真可笑可畏。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755年)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作。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成濩落,白手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窗翁,浩歌弥猛烈。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沈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清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⑴。赐浴皆长缨⑵,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抨击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慄。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天涯异,难过难再述。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娜患来,恐触天柱折。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未登,贫窭有仓卒。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⑴ 一作胶葛,一作蜡蝎,一作福嵑嶱,一作汤嶱 ⑵ 华清宫内供奉两汤,外更有汤十六所,安禄山及将士,杨国忠及兄弟姊妹,并赐浴、赐食、赐钱 集评: 《溪诗话》: 《孟子》七篇,论君与民者居半,其馀欲得君,盖以安民也。观少陵“穷年忧黎元,叹息肠中热”……而志在大庇天下寒士,其心宽广,异夫求穴之蝼蚁辈,真得孟子所存矣。东坡问:老杜何如人?或言似司马迁,但能名其诗耳。愚谓老杜似孟子,盖原其心也。观《赴奉先咏怀五百言》,乃声律中老杜心迹论一篇也。 《岁寒堂诗话》: 少陵在布衣中,慨然有致君尧舜之志,而世无知者,虽同窗翁亦颇笑之,故“浩歌弥猛烈”、“沈饮聊自遣(“适”一作“遣”)也。此与诸葛孔明抱膝长啸无异;读其诗,能够想见其胸臆矣。……方幼子饿死之时,尚以“常免租税”、“不隶征伐”为幸,而“思失业徒”,“念远戍卒”,至于“忧端齐终南”,此岂嘲风咏月者哉! 《唐诗归》: 钟云:读少陵《奉先咏怀》、《北征》等篇,知五言古长篇不易作。当于潦倒淋漓、忽正忽反、若整若乱、时断时续处得其篇法之妙。钟云:“许”字道尽志大、言大人病痛(“许身”句下)。钟云:有此二语才有身手(“以兹”二句下)。钟云:汉乐府语(“指直”句下)。钟云:此语痛甚(“抨击”句下)。钟云:“清晨过骊山”至此,极道骄奢暴殄,隐忧言外,似皆说秦,其实句句是时势,所谓借秦为喻也。谭云:少陵不用于世,救援悲悯之意甚切,遇一小景、小物,说得极悲愤、极经济,只为胸中有此等事郁结,读其诸长篇自见(“朱门”二句下)。谭云:骨肉语不幸。钟云:“似欲忘饥渴”,归后情也,“庶往共饥渴”,归前情也。悲欢不同,各有其妙,同一苦境(“庶往”句下)。钟云:五字非暴贫不知,非惯贫不知(“贫窭”句下)。钟云:饥困忧时,婆心侠气(“默思”二句下)。 《杜臆》: 自“清晨过骊山”,至“路有冻死骨”,叙当时君臣晏安独乐而不恤其民之状,婉转恳至,抑扬吞吐,重复顿挫,曲尽其妙。后来诗人见杜以忧国忧民,常常效之,不外取办于笔舌耳。……故“彤庭分帛”、“卫霍金盘”、“朱门酒肉”等语,皆道其实,故称“诗史”、 《杜诗详注》: 胡夏客曰:诗凡五百字,而篇中叙发京师,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不外数十字耳,馀皆谈论,慨叹成文,此最得“变雅”之法而成章者也。又曰:《奉先咏怀》全篇谈论,杂以叙事;《北征》则全篇叙事,杂以谈论。盖曰“咏怀”、自应以谈论为主;曰“北征”,自应以叙事为主也。卢世曰:《赴奉先》及《北征》,肝肠如火,涕泪横流,读此而不感动者,其人必不忠。作长篇古诗,布势需求宽转。二条(按指“穷年忧黎元”至“放歌颇愁绝”)各四句转意,抚时慨己,或比或兴,迭开迭合,备极排荡顿挫之妙。 《唐宋诗醇》: 此与《北征》为集中巨篇,摅郁结,写胸臆,苍苍莽莽,一气流转。其大段中有千里一曲之势而笔笔顿挫,一曲中又有无数迂回也。甫以布衣之士乃心帝室,而是时明皇失政,大乱已成。方且君臣荒宴,若罔闻知。甫从局外蒿目时艰,欲言不可,盖有日矣,一于此诗发之。前述素日之衷曲,后写当前之酸楚,至于中幅,以所经为纲,所见为目,言言深切,字字沉痛。《板》《荡》之后,未有能及此者,此甫之所以度越千古而上继《三百篇》者乎?张 {湝 }曰:文之至者,止见肉体不见言语,此五百字真诚恳到,淋漓沉痛,俱是肉体,何处见有言语? 《唐诗别裁》: “忧黎元”至“放歌愁绝”,反重复复,淋漓颠倒,正古人不可及处。 《读杜心解》: 是为集中开头大文章,老杜平生大身手,须用一片大魄力读去,断不宜如朱、仇诸本,琐琐团结。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赍志去国之情,中慨君臣耽乐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而起手用“许身”“比稷、契”二句总领,如金之声也。结尾用“忧端齐终南”二句总收,如玉之振也。 《杜诗镜铨》: 朱注:公赴奉先,玄宗时正在华清宫,故诗中言骊山事特详。李云:此篇金声玉振,可为压卷。首从“咏怀”叙起,每四句一转,层层跌出。自许稷、契本怀,写仕既不成,隐又不遂,百折千回,仍复一气流转,极重复排荡之致。次叙自京赴奉先道途所闻见,致慨于国奢民困,此正忧端最切处。末叙抵家事。仍归结到“忧黎元”作结,乃是“咏怀”本意。蒋云:叙事中夹谈论,不觉发上指冠,大声如吼,即所谓“猛烈”、“愁绝”也(“彤庭”十句下)。乐府法,亦用隔句对(“暖客”四句下)。李云:四句束上起下,并有坦率,是长篇断犀手(“朱门”四句下)。张云:只此家常事,迂回如话,亦非人所能及。穷困如此,而惓惓于国计民生,非希踪稷、契者,讵克有此! 五古前人多以质厚清远胜,少陵出而沉郁顿挫,每多大篇,遂为诗道中另辟一门径。无一语蹈袭汉魏,正深得其神理。此及《北征》,尤为集内大文章,见老杜平生大身手。所谓“巨刃摩天”、“乾坤雷硠”者,惟此种足以当之。半山、后山,尚未望见。李子德云:太史公谓:“《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离骚》兼之,公《咏怀》足以相敌。 《石洲诗话》: 《奉先咏怀》一篇,《羌村》三篇,皆与《北征》相为表里。此自周《雅》降风以后,所未有也。迹熄《诗》亡,所以有《春秋》之作。若诗不亡,则圣人何为独忧耶?李唐之代,乃有如此大制造,能够直接《六经》矣。渔洋以五平、五仄体,近于游戏,此特指有心为之者言。若此之“清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于五平五仄之中,出以叠韵,并属天成,非关游戏也。 《方南堂先生辍锻录》: 《赴奉先县五字》,当时时歌诵,不独起伏关键,意度波澜,煌煌大篇,能够为法,即其中琢句之工,用字之妙,无一不是规矩,而音韵尤古淡雅正,自然天籁也。 《十八家诗钞评点》: 张云:数语回斡无迹,所谓“更觉良工心独苦”也(“生常”句下)。 《唐宋诗举要》: 吴曰:第一段(至“放歌 "句)一句一转,一转一深,几于笔不着纸。而悲京沉郁,气愤淋漓,文气横溢纸上,如生龙活虎不可控揣。太史公、韩昌黎而外,无第三人能作此等文字,况诗乎?诗中唯 *公一人也。吴曰:此下忽捉笔发作绝大谈论,警湛生动,独有千古(“彤庭”二句下)。吴曰:再回护朝廷一笔,此等处掉转最难,而文势益超骏矣(“圣人”二句下)。吴曰:一句折落,凄凉无边(“朱门”二句下)。邵子湘《咏怀》、《北征》,皆杜集大篇,子美自评“沈郁顿挫”、“碧海鲸鱼”,后人赞其铺陈排比、浑涵汪茫,正是此种。学杜须从大处著眼,方不落博览群书。张廉卿曰:杜公此等谈论,实足上嗣《风》《雅》。 新安吏( 759年) 收京后作。虽收两京,贼犹充溢。钱谦益曰:“以下诸诗,皆乾元二年自华州之东都道途所感而作。” 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⑴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我军取相州,日夕望其平。岂意贼难料,归军星散营。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此下俱言子仪留守事)。况乃王师顺,抚育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子仪因潏水之败,从司徒降右仆射)。 ⑴ 天宝三载制,庶民年十八为中男 ⑵ 九节度围邺日久,军无统帅,且乏食。史思明自魏来救,战于安阳,官军溃,郭子仪断河阳桥,保东京 集评: 白居易《与元九书》: 李(白)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馀篇……然撮其《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塞芦子》、《留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外三四十首。 《岁寒堂诗话》: 韩退之之文,得欧悍然后发明;陆宣公之谈论,陶渊明、柳子厚之诗,得东坡而应发明;子美之诗,得山谷然后发明。后世夏柯杨子云,必爱之矣,诫然诚然。往在桐庐见吕舍人居仁,余曰:“鲁直得子美之髓乎?“居仁曰:“然”、……余曰:“……《壮游》《北征》,鲁直能之乎?如‘莫自使眼枯,收汝眼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此等句鲁直能到乎?” 《唐诗品汇》: 范云:天地无情,而“仆射如父兄”,当时人心可知,朝廷之大致可悲矣。 《唐诗归》: 钟云:“绝短小”、“肥男”、“瘦男”等字,愁苦人读之失笑(“中男”四句下)。钟云:“莫自”二字怨甚(“莫自”句下)。谭云:使读者噤声(“收汝”四句下)。钟云:“甚分明”三字,驭众之言(“托养”句下)。谭云:企图深沉,有美有规(末二句下)。钟云:读此语,仆射不得不做大好人(同上)。 《杜臆》: 此诗炉锤之妙,五首之最。……“短小”是不成丁者,盖长大者早已点行而阵亡矣。又就“短小”中,分出肥、瘦、有母、无母、有送、无送。此必真景,而描写到此,何等仔细!……止一“哭”字,犹属“青山”,而包含许多哭声,何等笔力,何等蕴籍!……“泣血”与哭异,乃有涕无声者。临别则哭,既行则悲、用字推敲如此。 《诗源辨体》: 《石壕》、《新安》、《新婚》、《垂老》、《无家》等,叙情若诉,皆苦心精思,尽作者所能,非卒然信笔所能办也。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陆时雍曰:善作苦语。 《杜诗说》: 诸篇自制诗题,有千古自命意。六朝人拟乐府,无实事而撰浮词,皆妄语不情。 《杜诗详注》: 张铤曰:凡公此等诗,不专是刺。盖兵者凶器,圣人小不得已而用之。故可已而不已者,则刺之;不得已而用者,则慰之哀之。若《兵车行》、前后《出塞》之类,皆刺也,此可已而不已者也;若大《新安吏》之类,则慰也;《石壕吏》之类,则哀也,此不得已而用之者也。 《蠖斋诗话》: 杜不拟古乐府,用新题纪时势,自是创识。就中《潼关吏》、《新安》、《石壕》、《新婚》、《垂老》、《无家》等篇,妙在痛快,亦伤太尽。 《唐诗别裁》: 诸咏身所见闻事,运以古乐府神理,惊心动魄,疑鬼疑神,千古而下,何人更能措手? 《读杜心解》: 《新安吏》,借提邺城年溃也。统言点兵之事,是首章体。如《石壕》、《新婚》、《垂老》、《无家》等篇,则各举一事为言矣。 《杜诗镜铨》: 军败事,叙得浑(“岂意”二句下)。 《网师园唐诗笺》: “眼枯”二句,沉痛斯极。末二句,婉而多风。 《十八家诗钞》: 张云:昔人谓《古诗十九首》惊心动魄,惟子美深得此秘,《三吏》、《三别》特别至者。 《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分“肥”、“瘦”好赘以暇(“肥男”二句下)。 潼关吏( 759年) 安禄山兵北,哥舒翰请据守潼关。明皇听杨国忠言,力趣收兵。翰抚膺恸哭而出,兵至灵宝溃,关遂失守。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馀。借问潼关吏,修关还备胡。要我下马行,为我指山隅。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踰。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集评: 《唐诗品汇》: 王深父云:此诗盖刺非其人则举关以弃之,得其人虽旧险亦足恃。《孟子》所谓“天时不如人和”也。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吴山民曰:“艰难”二句,结上起下,结致伤时势。夫设险备患而一战失之,哥舒其可逃责耶!周珽曰:老杜“三吏”、“三别”等篇,道理真实。玩其抚膺流涕之言,不用向苦海中所(作)狮子吼,人人自生菩萨慈悲念者。且选锋命彀,不失毫芒;而转韵处更觉词清于骨。信非煮字为粮、餐古为液者不能举腕。 《杜诗详注》: 卢元昌云:此诗眼目,在“胡来但自守”一句。其云“修关还备胡”,是叹“焦头烂额”后,为“曲突徙薪”计也。 《茧斋诗谈》: “三吏”、“三别”,乃乐府变调,倾吐殆尽,而无妨其厚,爱人之意深也。此企图妙诀。 《读杜心解》: 起四句,虚笼筑城之完固。中十二句,详述问答之语,神色声口俱活……末四句,乃作者戒词。 《唐宋诗举要》: 吴北江曰:起势斗峻。李子德曰:以叙说为谈论,自见手笔。 石壕吏(陕县有石壕镇)(759年)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踰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致,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李光弼与郭子仪相继守河阳城),犹得备晨炊。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出路,独与老翁别。 《批点唐诗正声》: 语似朴俚,实浑然不可及。风人之体于斯独至,读此诗泣鬼神矣。 《诗镜总论》: 少陵五古,材力作用,本之汉、魏居多。第出手稍钝,苦雕细琢,降为唐音。夫一往而至者,情也;苦摹而出者,意也。若隐若现者,情也;必定必不然者,意也。意死而情活,意迹而情神,意近而情远,意伪而情真。情、意之分,古今所由判矣。少陵精矣刻矣,高矣卓矣,但是未齐于古人者,以意胜也。假令以《古诗十九首》与少陵作,便是首首皆意;假令以《石壕》诸什与古人作,便是首首皆情,此皆有神往神来,不知而自至之妙。 《唐诗镜》: 其事何长,其言何简。“吏呼”二语,方便数十言。文章家所云要令,以去形而得情,去情而得神故也。 《诗源辨体》: 子美《石壕吏》与《新安》、《新婚》、《垂老》、《无家》等作不同。《石壕》效古乐府而用古韵,又上、去二声杂用,另为一格,但声调终与古乐府不类,自是子美之诗。 《唐风定》: 述情陈事,琐屑近俚,翻极高古,此神皆法《孔雀东南飞》,绝得其奇妙。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周珽曰:一篇苦情实状难读。末四语酸楚更甚,唐祚不儿岌岌乎?吴山民曰:起二句劲;吏怒、妇啼,何等光景。“三男戍”,死其二,惨;“惟有乳下孙”,危;“出入无完裙”,可伤。“急应河阳役”二句,语非由心,强作硬口。“夜久语声绝”二句,泣鬼神语。结句尤难为情。 《而庵说唐诗》: 一篇述老妪意,只需藏过老翁。企图精密,笔又质朴,又妙在一些不露子美身分。 《蠖斋诗话》: 近阅旧刻本,作“老妇出门首”,则“走”音同韵;既立门首,则张皇顾望,形势跃然,不言“看”而意在其中矣。且六句连换三韵,与“青青河畔草”诗同体。 《茧斋诗谈》: 坦率二字,诗文第一妙处,如少陵前后《出塞》、“三吏”、“三别”,不直刺主者,便是坦率。机到神流,乃造斯境。 《唐宋诗醇》: 李因笃曰:响悲意苦,最近汉魏。 《杜诗镜铨》: 顿挫(“吏呼”二句下)。独匿过老翁,家中人偏逐一敷出(“室中”四句下)。 《读杜心解》: 起有猛虎搜人之势,……“三吏”夹带问答叙事,“三别”纯托送者、行者之词。 《古唐诗合解》: 子美诗,如《无家别》、《垂老别》、《新婚别》与此,俱语语沉痛。如此诗叙事质朴,意极精密,独见尹法之妙。 《唐宋诗举要》: 吴曰:此首尤呜咽凄凉,情致凄绝。 《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此用乐府体,亦开一法门。 新婚别( 759年)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结发为妻子,席不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集评: 《鹤林卫霜》: 《国风》:“岂尤膏沐,谁适为容。”杜诗:“罗襦不复施,对行洗红妆”,尤为悲矣。《国风》之后,唯杜陵为不可及者,此类是也。 《唐诗品汇》: 刘云:迂回详至,缕缕凡七转,微显条达。 《雨航杂录》: 杜子美《新婚别》云:“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无家别》云:“存者无音讯,死者为尘泥”又“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杳眇之极,足泣鬼神。 《唐诗归》: 钟云:“无乃”二字,新妇口语、只得如此(“无乃”句下)。钟云:五字吞吐难言,羞、恨俱在其中(“形势”句下)。钟云:绝是妇人对男子勉强分别口角(“勿为”二句下)。钟云:“对君”二字有意,妙!妙(“对君”句下)!钟云:军中诗,男子要他忠厚,女子要他贞烈,看杜老胸中三代! 《诗源辨体》: 《石壕》、《新安》、《新婚》、《垂老》、《无家》等,叙情若诉,皆苦心精思,尽作者之能,非卒然信笔所能办也。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王深甫曰:此诗所怨,尽其常分而能不忘礼义。周珽曰:起兴“兔丝”,愿情“鸡狗”,羡心“百鸟”,合道理、事势、节义,以劝勉誓守。如怨如诉,如泣如慕,一腔幽衷,令人读不得。胡应麟曰:起四语,子美之极力于汉者也。然音节太亮,自是子美语。陆时雍曰:此作气韵,不减汉魏。“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建安中亦无此深至语。吴山民“自嗟”一字,含几许凄侧,又极温厚。 《杜臆》: 起来四句,是真乐府,是《三百篇》兴起法。“暮婚晨告别”是诗柄。……“洗红妆”加“对君”二字,精妙。 《唐诗快》: 少陵《新安》、《石壕吏》,与《新婚》、《垂老》、《无家别》五篇皆可泣鬼,而引篇尤为凄惨。 《杜诗说》: 此下三题相似,独新婚之妇,起难设辞,故特用比兴发端。《新安吏》以下,述当时征戍之苦,其源出于“变风”、“变雅”,而植体于苏、李、曹、刘之间。 《杜诗详注》: 陈琳《饮马长城窟行》设为问答,此“三吏”、“三别”请篇所自来也。而《新婚》一章,叙室家分手之情,及夫妇一直之分,全祖乐府遗意,而沉痛更为过之。此诗“君”字凡七见:“君妻”、“君床”、聚之暂也;“君行”、“君往”,别之速也;“随君”,情之切也;“对君”,意之伤也;“与君永相望,志之贞且坚也。频频呼“君”几于一声一泪。 《初白庵诗评》: 语浅情深,从古乐府得来。 《唐诗别裁》: 与《东山》“零雨”之诗并读,吋之盛衰可知矣。“君今往死地”以下,层层转换,发乎情,止乎礼义,得《国风》之旨矣。 《说诗晬语》: 少陵《新婚别》云:“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近于怨矣。 《杜诗镜铨》: 李安溪云:小窗嚅喁,可泣鬼神,此《小戎》“板屋”之遗调。 垂老别( 759年)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乾。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土门⑴壁甚坚,杏园⑵度亦难。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万国尽征戍,烽烟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⑴ 井陉口名土门,八陉之一 ⑵ 汲县有杏园镇,土门、杏园,皆在河北 集评: 《唐诗品汇》: 王深父云:军兴之际,至于老者亦介胄,则有甚于闾左之戍矣。 《诗镜总论》: 《石壕吏》、《垂老别》诸篇,穷工造境,逼于险而不括。 《唐诗归》: 钟云:老人强作壮语,悲甚(“男儿”二句下)。钟云:此二语好!合上二句看,反觉气缓了些,不若单承上二句警策(“此去”二句下)。钟云:可住(“何乡”二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吴山民四:首四句,痛极,怨极。单复曰:写其老而即戎之心,大方不畏缩,而夫妇之情叙,亦浓至可伤。周凯曰:“孰知”四语,哀恋极情,痛心酸鼻。陆时雍曰:语多决别,痛有余情。“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此语犹有少年意气。 《杜臆》: “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极苦痛中,又入壮语,才有生色。“老妻卧路啼”,如优人退场,当远行时,必有妻子牵衣哭别,才有情致。 《蠖斋诗话》: 《垂老别》云:“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迂回已明;又云:“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观王粲《七哀》:“路逢饥妇人,抱子弃草间。未知身死处,焉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灞陵道,问首望长安。”蕴藉差别。 《唐宋诗醇》: 王粲《七哀诗》,实此诗之权舆;《古诗》“十五从军征”一首,则《无家别》所自出也。 《杜诗镜铨》: 邵云:相互怜痛,声情宛然(“老妻”六句下),蒋弱六云:通首心事,千回百折,似竟去又似难去。至“土门”以下,逐一想到,允肖老人口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