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的第三条河贾瓦希里：吾弟贾法尔

吾弟贾法尔

翻译 | 声音： 阿拉比双语精读

【导读】

穆罕默德·马赫迪·贾瓦希里（1899-1997），伊拉克诗人，被誉为“最伟大的阿拉伯诗人（ ）”和“伊拉克的第三条河”；生于伊拉克中部的纳杰夫（什叶派圣地，阿里墓所在）。

仲跻昆老师在《阿拉伯现代文学史》中写道：“他被认为是伊拉克的革命诗人，其诗被认为是伊拉克现代革命的诗体日记。”

1948年1月15日，伊拉克王国与英国签署了赋予后者多项特权的《朴茨茅斯条约》( )，此举在国内引发了一片反对和抗议的浪潮。1月27日，在首都巴格达横跨底格里斯河的“烈士桥”上，游行示威者与皇家警察爆发激烈冲突，史称“一月暴动”（ ）。在这次运动中，诗人的弟弟贾法尔（ ）胸部中弹，因伤势严重于2月4日身亡。在贾法尔逝世后第七天，诗人在巴格达海德尔卡纳清真寺（ ）即兴吟诵了这首长98行的悼亡诗。

以下为节选的45行。

***

你知不知道，罹难者的伤是一张嘴？

（你知不知道？受迫害、遭不公、蒙冤而死的人，他们身上的伤口就像一张嘴！）

***

非夸夸其谈之嘴，亦非乞哀告怜之辈。

（这张嘴，不是那普通人的、能说话、喋喋不休的嘴，也不是那种只会乞求怜悯，到处求饶之人的嘴。）

“”=“”

***

呼唤贫困饥饿之人：抛洒热血衣食充沛；

（这张嘴时刻都在高声提醒那赤贫的、快饿死的人：要想有吃有喝奔小康，要想自由、独立自主地生活，你们就得抛头颅洒热血，付出鲜血的代价，勇敢的抗争，推翻暴政。）

【赤贫】

***

高喊卑贱胆怯之徒：羞辱下流活出尊贵。

（这张嘴还对那卑贱的，麻木的、不知廉耻的人高声呐喊：对你们中那些卑鄙无耻、流氓恶棍不要客气，羞辱他们，你们才能变得尊严和体面。）

“” 一群人

“”畏惧的，麻木的，文中指“”，低贱的

【下流的，卑鄙的】

***

你可知暴君之项，赃盈恶贯负罪累累？

（你知道吗？那残暴者的脖子上，挂满了赃物和罪恶。他每贪污一分钱，每犯一次罪，都会记录在他的脖子上，早晚有一天要清算，就像伊斯兰教认为的那样。）

“” 本义是

“战利品，利益，好处”，文中指“赃物，巧取豪夺之物”

【罪恶】

***

专横者饕口馋舌，吞天食地不知疲惫？

（你知道吗？专横独裁的人，他们的肚子里填满了非法所得，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地吃，没有什么是他们吃不下的。）

“”本义消化，文中指“吃”

【专制不公者】

【非法所得】

*** ""

娼妇污秽邀纯洁，不惭与玛利亚媲美？

（你知道吗？那些人既想婊子，又想立牌坊！他们虽作恶多端，却说自己很纯洁，且这种纯洁是圣母玛利亚都不具备的。）

【妓女】

***

若此血涌斯口张，其末日降临必奔溃。

（他们那些人最终都会灭亡，只要烈士们的鲜血涌出；只要那伤口形成的嘴发出自己的声音；只要人们打破沉默，高声喊出正义。）

“”即“”

“”喷涌，沸腾

“”在文中可能有两个意思：一是指伤口的“口”，二是指那甘于低贱、不知反抗、即使长着嘴也不会或不敢为自由和尊严发声的人。

***

你可知烈士之伤，咄咄逼问复仇之慰？

（你知道吗？那烈士的伤口，一直在询问：有没有给我报仇雪恨？如果这冤仇没报，烈士定会死不瞑目。）

***

你可知烈士之伤，嗷嗷待哺食不避讳？

（你知道吗？那烈士的伤口，一直都处在饥饿状态！它要吞食仇人，即暴政者的血和肉。）

“” 吞下，一位阿拉伯朋友说，这个动词的宾语一般是“液体”，所有下面出现了“血”。

***

嗜血无厌欲难填，索求无度再三催？

（那烈士的伤口，在不断地吸血，吸完了还要，一直催促着要，要求你用仇人的血喂它。）

***

斥彼居下贱之安，掣肘牵绊走狗谄媚：

（你对那些自甘卑贱的人说，无论他们是被人利用，心甘情愿给人当鹰犬走狗，还是他们被人钳制，被迫成为卑贱的人。）

***

竖子当英勇冲锋，枪林弹雨试天岁。

（你这该死的、受诅咒的家伙！勇敢往前冲呀！冒着独裁者、敌人的炮火前进，试一试上天给你的那份运气，看看你能活多久！）

***

或亲睹梦想成真，沐尊严生活之辉；

（你勇敢向前冲，有两个结果：要么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在你看来，是上天馈赠的有尊严的生活。）

“”取得

***

或牺牲入土为安，胜蜗居暗室百倍。

（要么，你不幸遇难，英勇牺牲成为烈士，进入坟墓。你现在住的那个黑漆漆的、暗无天日的房子不一定比这坟墓好。说实话，你过得那生活其实是社会最底层的生活。）

= 【坟墓】

***

匹夫应无畏陷阵，生活所望诚难追。

（你这该死的，受诅咒的家伙！向前冲吧！因为你所希望生活几乎不可能抵达。你获得那种生活的机会被剥夺了。）

=

***

然其痛于冷眼轻蔑？然其苦于贫无立锥？

（向前冲，抗击暴政给你带来的痛苦真的比你被看不起还痛苦吗？真的比你一无所有还要命吗？）

有不只一位阿拉伯朋友提示我：

文中的“”应该读成“”，指“一无所有”

***

冲！命蹇时乖思逃避，谁赴难视死忽如归？

（向前冲吧！如果那苦命的、命途多舛的、最倒霉的、最悲催的人，也就是你，不冲，谁去跟死神抗争？谁去闯龙潭虎穴？）

“”灾难，劫难

“”=“”倒霉不幸的

***

冲！汝辈不赴汤蹈火，孰责大腹贪人败类？

（向前冲吧！如果像你这样的人不冲，谁去斥责那大腹便便的贪污作恶者？）

“”大腹便便的

***

彼问乌合之众何人？以血晓之他们是谁！

（那专制独裁者说：这些造反的、低贱的无名鼠辈都是什么人？你们就用血告诉他们：他们自己是谁！你们要用革命提醒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

“”地痞流氓，下贱之人

***

以血知之彼为奴隶，君有所令其必顺随！

（用血告诉他们，他们其实是你们的公仆，而不是老爷和大人！如果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一定效劳。）

“”=“”命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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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之德高于其翘楚，公之踵于其面华贵。

（用血告诉他们：你比他们中地位最高的人高贵、光荣，你的脚后跟比他们的脸颊还要尊贵、干净。他们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 ***

吾弟贾法尔！春色娇容生机盎，寒棺冷墓化作灰。

（贾法尔，我可怜的弟弟，你是春天美丽的容颜，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近乎腐烂的尸体。）

“”美容美颜

“ ”指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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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境花园生仙葩，魑魅魍魉疾风摧。

（贾法尔，我的弟弟，你是长生乐园中的一朵鲜花，现在却被带着雷电的狂风吞噬、摧残，而且被妖魔化。你参加的反对暴政的抗议活动遭到了血腥镇压。）

“”也许指“雷声隆隆的”

“”指“吞噬，妖魔化，使之邪恶”

"" ***

俯身吻别伤口绽，虔吻《古兰》同敬畏

（你的伤口仍旧是裂开的，就像那打开着的《古兰经》，我深情地亲吻那伤口，就像我亲吻《古兰经》一般虔诚和感动。）

“”指“裂开的伤口”

“”亲吻

“”=“”

***

风华正茂轻拍面，青春荡漾似蓓蕾。

（我轻轻拍了拍你的面颊，你还那么年轻，我一拍你那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它微微颤动，就像那开放的鲜花。）

“”=“”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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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发绺绺缓拂拭，情意绵绵如佳对。

（我撩开你脸上的头发，慢慢地把它收在耳后，就像情人们做的那样。我是多么舍不得你。）

“”情人，似乎是热恋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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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缱绻君回馈，一吻切肤撕心肺。

（我亲了你的伤口，你回吻了我一下。这一吻让我痛苦不堪，就像从我身上拧出了痛苦。）

“”挤，拧，

和动词“”类似，常接宾语“”，表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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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往昔历历目，幻游梦境沉沉睡。

（这一吻不仅挤出我的痛苦，而且唤回了早已逝去的回忆。我一想到过去，就好像那睡着的人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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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载风雨共济，历坎坷亦蒙恩惠。

（我们一起走过了三十年时间，你牺牲的时候正好是而立之年。我想到之前，我们有时虽遭遇很多困难，但有时我们也很享受上天给我们的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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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天抗俗不气馁，荣辱沉浮几多回。

（我们时时刻刻在拼搏，有时候取得成功。有时候我们遭遇失败，也不得不低头。在与命运的抗争中，我们得失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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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弟贾法尔！君一言驷马难追，仇深警觉不能寐。

（贾法尔，我的弟弟。我不是跟你说大话，咱们不说虚的，有仇未报的人永远是清醒的，一直想着报仇雪耻，绝不会浑浑噩噩做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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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忍不拔灵感召，或得天启幽玄窥。

（坚忍的、意志坚强的、忍痛的人会得到上天的启示和灵感，也许会预知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

“”未来的，玄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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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见碧血天际染，熠熠生辉星辰坠。

（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这希望是用烈士的血换来的，在远处光芒四耀，可与日月争辉。这希望之光，让太阳和星星都黯淡失色。）

“”从内腔流出的血

“”这里代表“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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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绳一根天地连，攀者扶摇悬梯推。

（我还看到一根绳子，可供人从地上爬到天上，爬到那有自由、有尊严生活的地方，就好像一个梯子，把攀爬的人抛上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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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骸遗骨成山堆，泰斗陨落荣业伟。

（当然，要上去并不容易，总有人要付出牺牲。我看到这绳子的周围都是烈士们的遗骸，组成一个个球的形状。另外，那牺牲之人不是普通人，都是德高望重，社会地位极高的伟人。他们功业卓著，荣光闪耀。）

“”成球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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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虚幕后圣手伸，远在天边画笔挥。

（我还看到一只命运的手，从那隔开现在和未来的幕布后，从那隔开生死的幕布后伸了出来，在天边尽情地画着些什么。我看到了，那手为我们描绘的是未来美好的生活，有自由，有民主，有尊严，那是指引我们前进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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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前赴一代继，薪火相传终作为。

（我还看到一代人离去，一代人来，在他们之间有火被点燃，那是为了自由和尊严的、复仇的火把，世世代代传递下去，直到推翻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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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弟贾法尔！若问离去身后事，千真万确与君谓。

（贾法尔，我的弟弟！刚才我给你讲了很多玄虚的东西，那其实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实实在在，很确定的事情，我现在就告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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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士逝去众心随，高人显贵疾送陪。

（你惨死街头，但所有人的心都围绕着你，你赢得了大家的心，成为他们心中的英雄。所有人，而且是大人物，甚至天神们也匆匆赶来送你最后一程。）

“”环绕，翱翔，盘旋

“”=“”急匆匆

“ ”指“所有人”，有阿拉伯朋友解释说“天使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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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济一堂无出路，熙熙攘攘交通废。

（你的葬礼上，人山人海，那清真寺的宽阔门廊和大厅都显得很挤，连个出口都找不到；道路全都堵上了，连个缝隙也不留。）

“”带檐的门厅

“”文中指“道路”，但看这个词形，似乎也可以解释为“孔”，解释为无孔可入，水泄不通

"" ***

哀嚎起人声鼎沸，祭文题篇连牍累。

（哭喊声连绵不绝，嗓子都喊哑了，很难再喊出声；悼念你的文章写满了各大报纸，因为写得太多，连那笔都觉得累了。）

“”=“”很难

“”很难理解文中指什么，有阿拉伯朋友说“喊声”

“”=“”乏了

“”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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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南海北皆吊问，沙姆两河俱心碎。

（南方的人向北方的人打听你的光辉事迹，了解你的英勇故事；因为你的牺牲，沙姆人向伊拉克人表示哀悼和吊唁。）

“”=“”指伊拉克人

“”=“”指沙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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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捐躯赴国难，举国悼念极伤悲。

（你知道，你的死是大英雄，大丈夫英勇无畏的牺牲。只有这样场面宏大的悼念才配得上你的追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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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空巷送君去，堪比天房朝圣会。

（你知道，那熙熙攘攘，接踵摩肩而来悼念你的人们，就像那去麦加禁地朝觐的信徒一样，心怀虔敬，矢志不渝，不可胜数。）

后记

这首诗，我翻译了好几个月，因为找不到可以帮助翻译的原文解释，拖了很久，因此也很有挫败感，还好有许多热心的阿拉伯朋友给予耐心解释。重点是，这首诗在阿拉伯国家应该算很有名的，但许多阿拉伯朋友不知道。他们解释说“贾瓦希里本可以很受人尊敬，但他晚节不保。作为一个歌颂“烈士”、“革命”、“自由”的诗人，他却在有生之年给象征着“专制”的帝王们唱起了赞歌。”所以很多人没有读过他的“吾弟贾法尔”。但不管怎样，这不影响诗人的伟大。令人兴奋的是，这也许，也许，是这首诗70年来首次面向中文读者。

贾瓦希里曾在约旦国王侯赛因的一次生日上，即兴吟道：

吾王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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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帮帮我的嘴，让它在你美好的生日这天进些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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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帮我的嘴，让它自愿、自然地对你说些贺词，就像那自然渗出的蜂蜜，而不是出于奉承的甜言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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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地位最高贵的君王，你来自最尊贵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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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古莱什部落哈希姆家族的子孙，世世代代尊荣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