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了穆淮之十年。 我死那天,他正和别人拜堂成亲。 “哥哥大喜的日子都不来,穆家养你十年你就这么报答的吗。” “还是你觉得,你耍小性子我就会妥协?” “穆云绾,今天你不出现,这辈子也别回来了。” 我确实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为了能让他安心成亲,我替他上了战场。 “忠君护国,马革裹尸”是穆家家训,也成了我最 后的归宿。 替兄从军,是我报答穆家唯一的办法,也是我远离他最好的方式。 我远离他最好的方式。 “爹,女儿要出征了。” 迎面而来的风拂动着坟上青草,也吹红了我的眼角。 “女儿此去未见归期,一愿我朝长安万里,不见峥嵘,二愿百姓平安长乐岁岁无忧,三愿…” 想到此前和曼淮之的不欢而散,又想起 赐婚圣旨,熟悉的疼痛又从心底蔓延开永。 “三愿哥哥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我深吸口气,对着墓碑叩了三个 “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答您老养育之恩,唯还一个无恙江山,才不负等和哥哥的多年爱护。” 将军府,沁春院。 时值晚冬,檐上残雪悄然融化。 院内,穆云绾正持剑习武,锋锐剑风扫过,几段枯枝飘然落地。 可下一瞬,穆云绾脸色突变,手撑剑半跪在地! “小姐!”一旁候着的丫鬟紫兰忙过来将她扶进房。 穆云绾艰难饮下热过好几遍的药。 她缓和了会儿,不由摩挲起剑鞘来。 今年是她被穆老将军收养的第十年,也是她被亲生母亲抛弃的第十二年。 而这把剑,是穆父去世前留给她的。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穆淮之踉跄而来。 穆云绾连忙放下剑,起身去扶:“哥哥。” 一丝酒气钻进鼻内,她下意识蹙起眉。 穆淮之抓住她的手腕,平日清冷的声音染上丝柔情:“婉蓉,十年了,你可知我梦里都是你……” 闻言,穆云绾心跳骤停。 婉蓉……是指太傅之女林婉蓉。 而她穆云绾却是穆淮之名义上的妹妹,纵然她早已倾心于他。 寒风透过门隙涌进房内,吹散了穆淮之几分醉意。 “云绾?”他松开手,下意识后退两步。 一丝落寞掠过穆云绾心头。 她如往昔般打趣道:“以后哥哥要再喝醉了找我聊天,我可要生气了。” 但穆淮之却正色道:“不会,毕竟男女有别。” 穆云绾嘴角一僵。 低头掩饰情绪,她视线落在空了的药碗上,半响似下定决心,扯住穆淮之的衣袖:“哥哥,大夫说我……” 没等她说完,穆淮之便抽开手。 他揉了揉拧紧的眉心,不去看穆云绾苍白的脸:“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看着穆淮之头也不回的背影,一股腥甜混着痛楚涌上穆云绾的喉咙。 她攥着手,指甲深陷掌心:“大夫说我胸痹难医,也许挨不到明年冬日了。” 一字一句,似是灌满了她毕生悲痛。 这一夜,穆云绾深陷梦魇。 梦中,七岁那年抛弃她的母亲慢慢变成穆淮之,任她怎么哭求,终是弃她而去…… 次日。 雪未化尽,细雨又至。 穆云绾坐在榻上,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剑。 剑身上有一行小字,乃穆父当年亲手铭刻。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穆父毕生所憾,就是作为一个将士,未能替国家彻底驱除倭寇。 穆云绾看了眼正拢火盆的紫兰,下意识问了句:“哥哥呢?” “听小厮说,将军去了顺天府。” 紫兰说完,欲言又止。 她自幼服侍穆云绾,怎会不知主子心事。 可主子对少将军的感情,这世道又如何能容得下? 这时,一个玄色身影踏了进来。 “将军。” 穆淮之缓步走进,气势孤高冷桀。 见穆云绾在擦剑,他沉着脸拿过:“怎么又摆弄起这剑?有时间倒不如学学琴棋书画和女红。” 掌心的空荡让穆云绾一怔。 她点点头,默默放下剑帕。 看着穆云绾眼底的失落,穆淮之将剑放回剑匣:“方才我从顺天府回来,碰见府尹的大公子谢景玉,他确实如众人传言那般俊秀潇洒。” 听着这话,穆云绾顿时有种股不详的预感。 穆淮之接着说:“你及笄数年,是该议婚了。” 穆云绾心骤然收紧:“不,哥哥,我……” 不等她说完,穆淮之不容拒绝的语气便像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长兄如父,我已选了良辰吉日,让你同谢景玉成婚。” 第2章 穆淮之的话犹如雷鸣在穆云绾耳畔轰响。 她怔看着穆淮之眼里的坚决,心如刀绞。 “我不想嫁。”穆云绾攥紧手,目光切切:“哥哥,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好不好?” 让她再在他身边多待些日子,让她再好好看看他……好不好? 沙哑的恳求让穆淮之心底划过丝说不出的沉闷。 但想起昨天自己的失态…… “砰”的一声,剑匣被重重合上。 穆淮之声音冷冽:“成亲的日子已定在四月初三,正好是你生辰。” 他站起身,也不再看穆云绾。 “爹离世前一直盼你有个好归宿,如今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言罢,穆淮之迈步而去。 掠过的风如刀灌进穆云绾喉咙,刺的她剧烈咳嗽起来。 紫兰慌忙上前扶住,心疼地红了眼:“小姐,我去告诉将军您的病!” “不行!”穆云绾立即抓紧紫兰的手摇头,“沿海局势不定,我不能让哥哥再为我的事操心。” 紫兰心一颤,眼眶泛红:“小姐,你这是何苦……” 纵然千般为了将军好,可若不说,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穆云绾受邀参加裙幄宴。 青柳浮水,湖畔是银铃般的嬉闹声。 穆云绾向来没什么闺中之友,便独自坐在亭中。 不多时,却见一众贵小姐们簇拥着一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朝她走来。 穆云绾忙起身见礼,看清那女子后却是一愣。 因为她的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一个贵女适时开口:“穆小姐,这位是林太傅独女,林婉蓉。” 她竟然就是林婉蓉! 她是何时从江南回的京城? 穆云绾一恍惚,林婉蓉已笑意盈盈朝她一礼:“穆小姐,你是淮之的妹妹,不见外的话,我便叫你一声姐姐可好?” 穆云绾回过神,心口一涩,却只应道:“林小姐。” 闻言,林婉蓉眼中划过一丝光亮。 宴会中,穆云绾便见林婉蓉与贵女们谈笑风生。 长袖善舞,与只会舞刀弄剑的自己截然不同。 终于等到宴会结束,穆云绾连忙回到马车,林婉蓉却叫住了她。 “麻烦姐姐将此物转交给淮之。” 说着,林婉蓉将一绣着红豆的荷包塞给穆云绾。 红豆之意,最是相思。 穆云绾心一颤,正要回绝,一道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婉蓉。” “娘亲!”林婉蓉笑着就往后投入来人怀中。 穆云绾下意识跟着她的身影转头,下一刻,瞳孔骤然收紧。 林婉蓉依靠的,那衣着华贵的妇人,分明是十二年前将自己遗弃在街头的母亲! “好了,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林母嗔念一句,但任谁也听得出她的怜爱。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转眸间就撞上穆云绾的视线。 瞬间,林母面色僵了僵,随即却无事般带着林婉蓉上了马车。 一旁的人纷纷议论:“太傅夫人真是心疼女儿,还亲自来接。” “是啊,听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穆云绾愣住原地,面色无比苍白。 回到将军府。 穆云绾魂不守舍的去寻穆淮之。 书房内,烛火明灭。 穆淮之半敞衣袍,往胸膛上还未痊愈的伤口上药。 “哥哥,我帮你。” 他闻声抬头,只见穆云绾走进来。 她接过药膏,像以前那样帮他上着药。 夹杂着药气的幽香让穆淮之思绪有瞬间的纷乱。 “听说你今日见到了婉蓉?”他问。 穆云绾一愣,闷闷嗯了一声。 胸前的荷包突然滚烫,烫得她郁结在胸口的难受越发难以忍受。 穆云绾突然轻声开口问:“哥哥,你着急把我嫁出去,是因为林婉蓉回来了吗?” 空气一瞬沉寂。 穆淮之随即拿过药膏,淡淡答:“是。” 第3章 这日之后,穆淮之似乎开始避着穆云绾。 两人院落不过一墙之隔,却几日都碰不到一面。 沁春院。 穆云绾在院里练着剑,一招一式皆透着锐气。 她自知命不过一载,却仍放不下穆父教给她的武功。 林母的脸和穆淮之的脸不断出现在她脑中,穆云绾烦躁地一个猛刺。 恰时院门突然打开,林母出现在门口,定在面前的剑锋吓得她脸色一白。 穆云绾慌忙收起剑,心不由高悬。 紫兰从后面跟上,急忙说:“小姐,太傅夫人说要见您,奴婢拦不住……” 穆云绾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紫兰应声退下。 林母看了眼穆云绾手中的剑,迟疑了瞬后才朝她走去。 穆云绾看着林母的脸,眼神恍惚了些许。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皱纹,却又增添了几分风韵,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名门的矜贵。 林母靠近时,那股熟悉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一下涌上穆云绾的心,让她莫名无措,只得攥紧手中的剑。 林母伸手抚上穆云绾的脸:“你长大了,眉眼倒有你爹的影子。”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穆云绾眼眶一涩。 她以为林母早忘了自己的模样…… 穆云绾手中剑微松,又听林母说:“不过更像你的妹妹婉蓉。” 这话如同一柄利剑猝不及防刺穿穆云绾的心口,疼痛肆意。 穆云绾扯着嘴角:“我不记得自己有妹妹。” 林母脸色微变,放下了手:“我今日来,是希望你助婉蓉入府,而非翻旧账。” 穆云绾眸底闪过丝悲戚。 她不解释当初为何抛弃自己,反而让自己帮助她的另一个女儿入府。 穆云绾握着剑的手骨节泛了白:“哥哥的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 林母眉一皱,意有所指:“是啊,你毕竟只是养女。” 话毕,她又上下打量着穆云绾。 一身劲装,高束的长发不见珠钗,不似双九闺秀,倒像少年郎。 “女子该恪守女德,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林母透出厌恶的语气,让穆云绾喉间一哽。 从始至终,林母都没叫她一声女儿。 血从穆云绾握着剑柄的指缝间渗出:“虎父无犬女,爹曾是征南大将军,哥哥又是车骑将军,我自然不能丢了穆家的脸。” 林母容色一僵,却很快恢复过来:“但愿你记得,你和穆淮之是兄妹。” 刻意咬重的“兄妹”二字像盆冰水,迎头浇在穆云绾头上。 寒意入骨。 …… 穆淮之从宫中面圣归来,两个丫鬟的窃语让他步伐一滞。 “自老夫人去世,将军府所有事宜都是在小姐打理,简直如同半个主母似的。” “可不是,我瞧着可不止半个……” 穆淮之眉头骤紧,无声离去。 路过正厅,却看见了似乎在等他的穆云绾。 穆淮之压下心中烦躁:“怎还未去歇息?” “睡不着。”穆云绾说着,给穆淮之倒了杯热茶。 她只是突然发现,这世上她真正的亲人,唯有穆淮之一人了。 穆淮之没有接,反而沉思片刻道:“明日我会请一位新管家来府中,以后你就不用操心府事了。” 穆云绾一愣:“为什么?” “你是待嫁的小姐,府事本该由当家主母打理。” 穆淮之淡然的语言让穆云绾心口一攥。 她带着薄茧的指尖摩挲杯沿:“哥哥心中的当家主母……是林婉蓉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为何要明知故问,又为何要自取其辱。 穆淮之沉默了片刻:“当年江南遗孤众多,我为何只带你回京,你可知缘由?” 穆云绾心一紧。 下一瞬,穆淮之的解释如万千银针扎进她的耳内。 “因为你的眉眼像婉蓉。” 第4章 短短几字,夺去穆云绾的呼吸。 原来,不是林婉蓉像她,而是她像林婉蓉! 穆淮之和林母的话在地这一刻重叠,如同刀子一般,字字剐如心口…… 当晚,穆云绾便发起高烧。 昏沉中,她又回到了穆州的喧嚣街头。 林母决然而去的背影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 他说:“别哭,我带你回家。” 她抬起头,十五六岁的少年朝她伸出手,如光般温暖。 可就在她伸出手的一瞬,少年身影消失无踪。 “哥哥!” 穆云绾猛然惊醒。 回过神,才发现一扇窗不知何时被冷风吹开,满室生寒。 晌午。 墨香冉冉,穆云绾在纸上描绘着穆淮之的丹青。 众人只知她善武,却不知她画得一手好画。 笔走龙蛇间,皆是她对穆淮之有口难开的情意。 “小姐。”紫兰走了进来。 穆云绾回过神:“何事?” “将军让您去趟书房。” 穆云绾将画放置一旁,起身的那一刻,却莫名有种不安蔓延。 书房。 一进门,穆云绾便看见穆淮之站在桌旁,一套穆冠霞帔叠放在桌上。 她愣住:“哥哥,这是……” 穆淮之指尖拂过穆冠上的明珠:“你及笄那日说过,要穿着穆冠霞帔嫁一个如意郎君。” “这些都是京城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的,你即将出嫁,也不枉它等了三年。” 听到这些话,穆云绾浑身一僵。 三年……原来穆淮之早就想把她嫁出去。 见穆云绾不出声,穆淮之又说:“今天谢大人宴请百官,你跟我一块去,顺便见见谢公子。” 说着,他目光又将她利落装束扫量一遍,皱眉道:“谢家是书香名门,你日后也该打扮得温雅大方些。” 穆云绾又是一僵,看清他眼里的不容拒绝,只能挤出个字:“好。” 一炷香后。 马车上的穆淮之见仍是一身劲装的穆云绾上来,脸瞬间一沉。 想让她回去换身衣裳,可又不能耽误了时辰,只能压着脾气让马车出发。 顺天府。 穆淮之一进门,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俊逸男子便上前迎接:“穆将军。” “谢二少。”穆淮之回礼。 被丫鬟带着前往后院的穆云绾脚步一顿。 原来这就是谢景玉。 一进后院,林婉蓉便迎了上来:“姐姐也来了,还未恭喜姐姐好事将近呢……” 听着“姐姐”二字,穆云绾僵了瞬。 抑着喉间紧涩,她从袖中拿出红豆荷包递给林婉蓉:“林小姐,请恕我无法做私相授受之事,原物奉还。” 林婉蓉嘴角笑意微凝,遂接过荷包:“姐姐不过是帮我转赠,况你与将军只是兄妹,何来私相授受一说。” 穆云绾眉头一拧。 林婉蓉漫不经心地抚着鬓发:“将军俊朗英勇,想来不少女子做梦都想与他朝夕相处,姐姐你说是不是?” 穆云绾如鲠在喉,只能行礼:“失陪。” 可下一瞬,林婉蓉从袖中拿出张纸:“昨日娘给了我幅丹青,说是你画的,想不到姐姐还有这份心思。” 说着,她慢条斯理展开纸张,竟是穆云绾不久前画的穆淮之戎装图。 穆云绾下意识想夺过,却被林婉蓉躲过。 林婉蓉笑意盈盈:“姐姐,你不会是喜欢将军吧?” 一句话,将穆云绾彻底钉在原地。 心好似被彻底摊开,一时面色全无。 见她如此反应,林婉蓉话锋一转:“姐姐若真喜欢将军,我自成人之美,若是不喜欢,也别误了姐姐与他的姻缘。” 一字一句,都像刀剜着穆云绾的心,痛意夹着惶恐倾泻而出。 她伸手抢过画,脱口便道:“对,我是喜欢穆淮之!” 话刚落音,周遭忽的陷入死寂。 林婉蓉的视线穿过穆云绾,故作惊讶:“将军?” 穆云绾错愕回头,呼吸猛然一窒。 所有人都凝视着自己,林母得逞的笑容,谢景玉惊讶的表情,以及面前穆淮之冷入骨髓的眼神! 第5章 残阳落下,天空突然飘起了雨,马车摇晃着穿过长街。 马车里,气氛犹如凝固的似冰。 穆云绾几欲开口,都被穆淮之冷凛的目光刺退。 直到下了马车,她才鼓起勇气扯住穆淮之的袖口:“哥哥,方才的事……” 但穆淮之头也不回地进了府。 掌心空荡,穆云绾瞬觉淋在身上的雨水都变成了银针,又冷又疼。 她站了很久,才迈开腿回院子。 不想刚进门,便见穆淮之站在檐下,脚边还放着烧着火红的炭盆。 穆云绾愣住:“这是做什么?” 忽然,两个丫鬟便捧着她这些年来画的穆淮之画像出来。 穆云绾心猛然一紧。 便见穆淮之薄唇轻启:“烧了。” 话落,丫鬟就将画扔进盆中。 跳耀的火光烧的穆云绾眼眶发红,她想抢回画,却被穆淮之扼住手腕。 穆淮之眸色如冰:“今日的事就当从没发生,以后莫再胡言乱语。” 他长袖一挥,余下的画像皆落入火中。 待画燃尽,穆淮之才大步离去。 凝着盆中仅剩的火苗,穆云绾只觉灼烧感渗入骨血,剧痛无比:“咳咳咳……” 一旁眼眶发红的紫兰慌忙扶住她:“奴婢马上去请大夫!” 穆云绾摇摇头,蹲身拾起一片残页,手心发颤。 夜阑。 雨水拍打着屋檐,穆云绾手持剑,在院中一次次挥舞。 林母、林婉蓉和穆淮之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几乎揉碎了她所有力气。 穆云绾身形一晃,手中的剑脱落在地。 紫兰急忙跑到她身边,将伞遮住穆云绾:“小姐,奴婢求您了,进屋吧。” 穆云绾强行咽下喉中腥甜:“紫兰,若我不是哥哥的妹妹,该多好……” 紫兰心疼不已,却无可回答。 一连数日,穆淮之都宿在府外的宅子。 思索许久,穆云绾终下定决心去找穆淮之。 她想最后试一次,哪怕明知结果。 刚到外宅,正巧碰上穆淮之出来,她一声“哥哥”还没叫出口,又见林婉蓉跟了出来。 穆云绾怔住,望着这犹如夫妻的两人,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抬眼间,林婉蓉的视线与她相撞。 林婉蓉眼中划过抹狡黠,忽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穆淮之立刻接下披风披在她身上。 林婉蓉余光瞥向不远处的穆云绾:“我听说前些日子云绾病了一场,她可好些了?” 穆淮之眉目一沉:“她自小驰马试剑,病从不过三日,何须担心。” 他说完,没再看一眼穆云绾,护着林婉蓉便上了马车。 载着两人的马车远去,半响,穆云绾才松开紧握的手。 口中莫名又苦又涩,连眼眶都涨涨的。 载着两人的马车远去,穆云绾才松开紧握的手。 穆云绾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与他二人相反的方向离去。 一南一北背道而驰,犹如她和穆淮之的距离渐渐拉远…… 回府路上,穆云绾见路边摆摊算命的相士,不由自主走过去。 相士放下手中羽扇:“姑娘想求什么?” 她迟疑了会儿,姻缘二字最终成了“运数”。 相士不多言,将签筒递给她。 穆云绾晃了晃,一支签落在桌上。 ——弯弓征战作男儿,拂云堆上祝明妃。 相士看了眼签文,眉头皱了瞬后展开:“姑娘一身正气,日后必有番作为。” 穆云绾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借先生吉言”。 她放下一锭银子,转身离开。 见她走远,相士才满面愁绪地翻开签的背面。 半指宽的签面上明晃晃写着一个字。 ——死! 第6章 日将暮,雨势渐大。 寒凉透过窗隙渗进房间。 才饮下药的穆云绾听着远处的闷雷,只觉胸口堵得像被巨石压着。 她摩挲着手里的剑鞘,声音微哑:“哥哥还没回来吗?” 守在床畔的紫兰目露不忍:“小姐总是惦着将军,何不为自己想想?” 穆云绾怔然一瞬,许久后才吐出一句:“习惯了。” 她又拿起剑,想要借此挥洒去心中烦闷。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穆云绾皱起眉:“怎么回事?” 紫兰下意识想出去看看,一个丫鬟跑进来匆匆回话。 “小姐,将军在马场驯马时旧疾发作,从马上摔了下来……” 闻言,穆云绾心狠狠一缩。 她来不及思考,立刻跑了出去。 冰凉雨滴砸在她身上,她却什么也顾不得。 跑进穆淮之的的房间,就见桌上满是沾血的细布,穆淮之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 “哥哥!”她抑着心尖刺痛,跑过去握住穆淮之的手。 好冷! 一旁的大夫宽慰道:“小姐不必担心,将军暂时没有大碍,只是……”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寒毒已融入骨血,恐怕将军再难动武。” 穆云绾浑身一震,想起穆淮之受伤一事。 半年前,她作为先锋跟随穆淮之讨伐南疆。 班师回朝时遭敌军探子暗箭,穆淮之为保护她,才被涂有寒毒的箭射伤。 思及此,穆云绾心如锥刺。 穆淮之身为车骑将军,若是此生不能动武岂不是要比死还痛苦! 大夫走后,她终是忍不住抚上穆淮之苍白的脸。 穆淮之嚅动着唇:“婉蓉……” 穆云绾的手颤了颤,堪堪收回。 一种说不出的狼狈涌上她的心,让她不敢再细听穆淮之的梦呓。 跟来的紫兰顾不得自己,忙拿出手帕帮穆云绾擦着脸上雨水:“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小姐不能再受凉了,奴婢求您,心疼心疼您自己的身子吧……” 穆云绾混不在意:“爹曾说过,京城外的山上长有穆林草,可缓解南疆的寒毒。” 她顿了顿,看向昏迷中的穆淮之:“紫兰,你照看好将军。” 说完,穆云绾不顾紫兰的劝阻,命人备马出城。 那穆林草只有自己知道模样,她必须亲自去! 天渐黑。 泥泞中,一个杏色身影艰难前行。 荆棘在穆云绾手上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雨水淌过伤口,寒意入骨。 心脏撕裂般的痛一寸寸啃噬着她的力气。 穆云绾咬着牙,低头点点翻找那记忆中的药草。 直至雨停,月亮高挂枝头,穆云绾终于在一处蛇窝旁找到穆林草。 等她用尽所有力气赶回将军府时,天已微亮。 踉跄着走近穆淮之的房间。 正要推开门,穆云绾听见门里传来林婉蓉哽咽的哭声! “穆郎,你可算醒了,伤口还疼吗?” 穆云绾放在门槛上的手立时僵住了。 穆淮之较以往温和许多的声音随之传入她耳中:“我并无大碍,倒是你,身子这么弱还守了我一夜,辛苦了。” 房内。 林婉蓉微叹:“我以为云绾会照顾你,但来时不见她,许是她的病也没好全。” 闻言,穆淮之神色骤沉:“她哪是没好全,不过是跟我闹性子罢了。” 门外,穆云绾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抓着枫林草的手颤抖着,湿透的衣裳被风吹的好似冰化,又如千斤之石压在身上。 这一刻,她强忍在喉间的腥甜彻底压不住! “哒!哒!” 血顺着穆云绾苍白的嘴角滴在地上。 天旋地转间,她陡然瘫倒。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穆淮之抬头看去,目光一紧。 门槛上,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无力垂落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