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小学——我的人生起跑线 王 戈 家乡教育界人士约我为新民小学题写个校牌,欣然应允,写了三幅供其选用。 我是新民小学的第一届学生。用往常的时兴话说,是我漫长人生的起跑线,之前没有受过幼儿园之类的启蒙教育。 悠悠七十载,挥不去的是记忆,留不住的是年华,许多往事浮光剪影,远非四个毛笔字所能表白。 作者王戈与新民小长李作林2017年7月28日学老校合影 1948年秋天,一个烟雾缠山的早晨,父亲把我送进了新民小学。父亲那时往复兰州做点小生意,在兰州的估衣摊为我买来一件灰色的粗呢子大衣,八成新,有点长,穿上快拖脚面,但在乡下是很亮眼的时装。书包是奶奶缝制的,里面装着父亲读私塾时留下的《三字经》和《百家姓》,还有一个精致的刻有文字的四方铜墨盒。这个铜墨盒不时伴我读到初中。 新民小学在茅刺沟观音庙旁边,紧邻深沟。观音庙古色古香,严肃厚朴,院子里对称两棵柏树,大殿里莲花座上的观音菩萨慈悲为怀,安定的眼光注视着远天远地。香火不时,几案上摆个木制的八卦,前来朝拜的信徒们敬香磕头后还可滚个“上上大吉”之类卦相。 在漫长的农耕社会,宗庙祭奠是社稷活动的中心,凝聚着民风民俗和乡土文化,也凝聚着人心。周边四五个大小村落以观音庙为中心,凡严重的社稷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每年春节的秧歌也在观音庙起落。新中国树立后这中央有了新地名——新民,不时沿用至今。 原新民小学一张校门照片,从建校到学校搬迁阅历了60多年 新民小学紧邻观音庙。一间新教室里摆几套新课桌,墨绿色,油漆刚干,还分发着桐油味儿。黑板刷在墙上。粉笔是用石膏自制的。若大一个教室坐了我们四个学生,按年龄依次是杨效康、杨效楷、牛志英,我最小,刚满七岁。二杨是本家兄弟,家住茅刺沟离学校很近,我和牛在大山上,有二三里的路途。 四个学生一个教员,教员也是新民小学的第一任校长,名李国栋。大人们说他是李乡总的三少爷,才从外面什么中央回到老家,自家出资办的学校,后来读懂了一个词,叫“报效桑梓”。大人们把他说得神乎其神,夸他是“神算手”,站远处能测出山的高度,能依据树木和房屋的阴影算出其高度。在我们四个眼里,他年轻帅气,皮肤细嫩,温文儒雅,举手投足都和乡下人不同,最吸收人的是他的一副金丝眼镜和一顶很别致的瓜皮帽。我们崇敬他但又不敢接近他。 我们四个就在他的教导下读书识字,还从加减法开端学习四则运算。没有音乐课。美术就在地上随意乱画,记得老大哥杨效康总比我们几个画得好。体育就是打毛弹踢毽子,都是自制的。我心灵手巧,用兔子粪和梭梭草做芯缠就的毛弹很有弹性,一拍老高,他们都说好,从此书包里又多了两样体育用品。 那个时期的偏僻山村,能够上学读书的孩子是侥幸的、幸福的。我们四个好像大哥哥小弟弟一样调和相处,相互辅佐,李教员简单讲一讲,其它都靠自习。《百家姓》是比较难背的,想不起是谁教我们把四字一句的姓氏编成了儿歌,至今还记得开头几句: 赵钱孙李一斗米, 周吴郑王背不起, 冯陈朱魏背过河, 蒋沈韩杨抢着夺。 …… 新民小学70年代照片 我是长子长孙。父亲是独子,初识文墨,把“耕读传家”的厚望全部寄予在我身上。爷爷奶奶的溺爱更是无以复加。每天早晨睁开眼时,爷爷茶炉上的铜勺里总是滚着一个荷包蛋,亲眼看着孙子吃了喝了背书包出门。午饭最初在学校左近一家包饭,不给钱给面粉。但那家人口多,吃食很差还不能按时开饭,于是我就成了后来多少年乡村学生通称的“背馍生”。 置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背馍”故事。 我背馍背出了和李国栋教员的一段奇缘。 当时国民政府废弃法币改用金元券。民谣曰“金元券,早晚变。变一变,几百万。”通货收缩,一泻千里,谁家都有很多钱。记得一天早晨父亲用装粮食的麻袋装了半袋票子,说是到马河镇买点细粮,下午回来站在当院,将麻袋重重地甩在地上,放声大哭。惊扰爷爷出门喝问:“多大一个人嚎啥哩?买的粮呢?”父亲这才通知爷爷,金圆券作废了,一斤粮也买不到了。父亲千辛万苦做小生意挣下的那袋金圆券就成了糊墙纸,墙壁糊得花花绿绿的。无法,我的书包里只能背十分粗糙、难以下咽的糜谷面馍馍,经常捏成疙瘩又背回家。爷爷心疼孙子,不忍心孙子饿肚子念书,马河镇二五八逢集日,他便托人用铜钱大板买个烧饼,对开切成四块,一天给我书包里塞一小块白面馍馍,缺乏部分只能是糜谷面馍馍了。这样,我的土布书包里除了书本作业笔砚毛弹毽子外,还要装一小块白面饼子一大疙瘩糜谷面团子,其状况不可思议了。 父亲给我留下两木箱古书。那本“三字经”又大又厚,后来才知道是活字版印刷,纸张很薄,相当于现今的A4纸大小。第一页上就“人之初”三个大字,“性本善”落得老远,中间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不懂也不想看。这本书装在书包里揉得脏烂,一次背书时李教员接过去拍掉粘在封面上的糜谷面巴巴,翻看得十分认真。过了几天,他拿来一本白麻纸上小楷誊写的,纸张坚固也没有那些密麻小字,说“看你把好好的书揉成啥了,给你这本小的念。”大换小,厚换薄,我很快乐地接下了,那本大书他拿走了。 隔天中午,他破天荒带我到他家吃了顿午饭。经过两道门,我战战兢兢地被带进他家的高墙深院。上房和观音庙普通高大气度。八仙桌上摆满了香炉古玩,墙上挂满了字画。老爷子李乡总招呼我上炕,我拘谨得不敢上,跨在椅子上接受问话。“真快,山上老二的孙子都这么大了。”山上老二就是我爷爷,观音菩萨的忠实信徒。他夸我爷爷人诚实,厚道,还会给牲口看病。饭是细白面条,自上学还没吃过这么香的午饭,一口吻吸溜了两大碗。饭后李教员叫来一个什么人,叮嘱带我去高楼看看。那人带我进二道门的一个房间,点上灯,掀起一个井盖,便进了一条黑咕隆咚的地道。到头后爬楼梯,也不知爬到几层,眼前豁然明亮。那是一个高高的岗楼,墙上挂着快枪马刀之类的武器;四面开窗,从不同的窗孔望进来,高墙深院一览无余,骡马成群栓在槽上。面临深沟的一面是大果园,已是春末夏初时节,芍药牡丹还有山丹丹开着鲜艳的花朵,那人还手指着教我认桃树李树核桃树花椒树……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的阔绰和富有。后来才知道,李乡总家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在马河镇还有个大堡子,一份田产。“乡总”也者,一乡之总也,具有自己的团练武装。他有五个儿子,依次按“汉、朝、国、邦”取名,只需老五叫“茂林”。知道了这些,我们对李教员的金丝眼镜和瓜皮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人家就该配这装扮。 94年学校校址整体搬迁,图为搬迁后的新校区 我的记忆里没有李教员请学生吃家饭的过往,何以对我如此破例厚爱,尔后做过各种各样的猜测,直到上大学读中文系刚才明白,就是为了那本《三字经》。那是清末民初大学者章太炎先生编著的《三字经》增订本,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历家历代的集注,够得上文化遗产。交流的那本,是老爷子在白麻纸上楷书誊写的。 初小四年,我只逃过一次学。那天早晨出门不远,路过小沟渠的一堆蒿草,迎面一条胳膊粗的大花蛇,似乎刚吞下一只青蛙或老鼠,撑着圆肚子,放射着火焰般的毒舌,直挺挺堵住我的去路。我吓坏了,不敢越过去,回家无聊郁闷了一天。第二天李教员问为啥逃学?我照实以告,他默许了。 四年里我只挨过一次李教员的板子。1949年过完年又招了春季班,多了七八个学生,学生多了贪玩的也就多了。他备有一条三尺长的板子,特地对付背不外书的学生。不久关于战争的传言越来越多,越传越神奇。说解放军长着“千里眼”(望远镜),打的“隔山炮”,国民军兵败如山倒,子弹一出枪口就变成了一泡尿,等等等等。传到临近暑假的时分,好多家长都不敢让孩子上学了。记得一天就到了我和春季班的王世英两个,李教员也没来,我俩就在墙角下走仿格玩。没留意李教员啥时分来的,先叫我进他办公室背书。自然背不上。那天他心情相当低落,二话不说捞起板子打我手心。打得很重很疼,开端还忍着,忍不住我就顶他:“人家都不来,我来了你还打我?你去打没来的呀!”他凝目注视我许久,忽然一声苦笑,笑得很不自然,挥手说,“回去吧,放假了。”他是个十分严肃的教员,平常道貌岸然,没见他这样笑过。 2016年新民小学被列为义务教育单薄学校改造项目,图为改造后新校园 之后同伴也免了背书挨板子,学校真的放假了。 之后战争打到家门口。一天,国军溃溃退下来的一个团驻扎茅刺沟,团部就设在我们学校。残兵败将饿急了,四处抢劫食物,我们家的吃食被洗劫一空,连看门狗也打死抬走了。过了两三天,听说有三个士兵把团长射杀在河沟里,那个团便作鸟兽散。当天在陇定交界的大营梁有一场范围不大但很猛烈的战役,我们在大山顶上亲眼见。 之后陇西解放了,兰州解放了,新社会了。 新校园一角 秋季开学又盖了新教室,招了重生,农历“八二七”孔诞日开学。李国栋教员带领我们在至圣先师画像前唱祭孔歌,每人喝碗纸灰水,盛大祭奠孔圣人。此时三个年级三个班三四十个学生,李教员教不外来,他又请来一位名叫刘汉邦的教员。刘教员是外地人,听说是李教员的同窗或同事,二人很熟稔。教学也有了分工,李教员专教数学,刘教员专教语文,观音庙旁边的打麦场新栽了篮球架,他还带我们体育课。 刘教员的学问很深。开端教陕甘宁边区编印的新国文课本。记得第一课就“开学了”三个字,第二课也只三句:“秋天到了,树叶儿黄了,一片一片地落下来。”都是大文言,教了几课他嫌没意义,改教我们论语、孟子。有书的拿书,没书的他在黑板上写一段,学生抄下来,解说之后背诵,下次上课提问。记得是从“子曰学而时习之”开端的。我有父亲留下的石印本论语孟子,但还要照抄黑板上的。 刘教员没带家眷,在村里轮番吃派饭。他写得一手好字,凡管饭吃的,他都用宣纸写好中堂或条幅以赠,那家人很快裱好挂上墙。此等好事一经传开,刘教员的饭食越来越好,请求管饭的越来越多,管不上的都想方设法求一幅刘教员的墨宝。 但是好景不长。大约一年之后的一天来了两个什么人,在办公室和两位教员谈了许久,之后左右架着刘教员的胳膊,带走了。李教员傻站在门口发呆,我们十几个学生相送。出校门是上坡路,刘教员站高坡上回过身来与我们依依惜别,他望着我们不肯走,他抬手抹泪,那两个人拉他转身,他挣脱开又回身望了一眼他的学生。尔后再无刘汉邦教员的任何信息,但他那眷恋不舍的神色却定格在我记忆里。 80级新民小学毕业学生合影 紧接着是土改。小学生不懂土改是干啥的,只听说把李乡总家的金砖银锭、绸缎细软、字画古玩等等最值钱的东西搬出来摆什么中央展览。李乡总家的也是李教员家的,碍着这一层,家长普通不允许孩子去看,特别我,爷爷厉声遏止。也有背着家长偷偷看了的,回来也只能偷偷地给大家讲。 一天早晨,李教员把我们召集到一同,有气无力地说,今天乡政府开大众大会,他有事去不成,叫一个姓冯的同窗带队去参与大会。那时新民村属泰安乡管辖,乡政府在柴家河。冯同窗带我们从一条石头深沟进来,边走边玩,中途还看了掩埋那个国军团长的坟堆,抵达时河滩里曾经扎满了人,大会也已开端,我们只能站后。远远望去,土台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不时有人上来指鼻子戳眼、神色激愤地大声讲着什么。旁边的大人提示,那是诉苦斗地主;被斗者正是我们李教员的父亲李乡总。斗完后一声喝断,李乡总被拉到乱石堆里枪毙了。参与大会人群乱了套,哗啦啦拥上去看枪毙人的场景。我们挤不进去,又在冯同窗的带领下回校了。 83级新民小学毕业学生合影 之后,李乡总家的大上房分给了冯同窗家,另带一厨房。他家雇农成分,分得土改最好的胜利果实,当了翻身农民。冯同窗大我两岁低我两级,曾和我家做过邻居,算是发小,关系很好。尔后我多次去过那个大上房,还在李乡总的炕上睡过觉,但是今非昔比,若大房间空空荡荡,字画八仙桌香炉陈设通通不翼而飞。冯同窗后来到定西上学,在定西公安局工作到退休,近年还见过面。 李国栋教员掩埋父亲后好长日子没来学校,几十个学生放了羊,家长很着急。一天,来了个也姓李的教员,名叫李克栋,陇西师范的学生,李国栋教员的本家堂弟,两家的院墙相隔着,土改定富农成分。他把我们召集到一同,明说了是替代李国栋教员管几天,还要走的。过了些日子李国栋回来了,李克栋也没走,直到我们毕业后他去了玉门油矿。 93级新民小学毕业学生合影(中间一排右二为李作林校长 李克栋大我十多岁,年龄相差半辈,但我没有叫过他教员。他待我很好,当做小弟弟,经常带我去他家吃午饭,过年时还要留家住一夜。直到暮年相见,他还坦承那时分几个学生最喜欢我。记得我上初二时他回家,专程到县城看我,请我和牛志英在北门里的饭馆二楼包间美餐了一顿。他拿着好多玉门油矿的照片,逐一引见这是啥那是啥,火车站的油罐车、油田钻塔等等,我俩看得猎奇,听得感动,觉得他很了不起。他掏出一大把票子付了饭钱,之后问愿不愿意跟他去玉门油矿,当个光彩的石油工人。牛不愿意。我把他当成亲人,你说干啥就干啥,当场表态愿意。那年我十四岁,正在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春期,肆无忌惮,不向学校告别不与家长磋商,说走就走。陇西县城那时还没公交车,我俩步行去文峰火车站。行至中途,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需求脱鞋袜涉水过河。我弯腰脱鞋的时分他直直地看着我,然后说,“算了,你太小,还是回学校念书吧。我把你带走了,怎样向你家里说呢?特别是你爷爷,要骂死我的。”我又听了他的,就此分手。我回学校上课,他坐火车去玉门油矿。 之后,他随铁人王进喜开赴大庆,战天斗地吃尽苦头,打出了第一口油井,长了中国人的志气,曾作为代表进人民大会堂接受过周总理的宴请祝贺,还站天安门前照了张像,送我一张着色带彩的。 大约是上世纪末的最后几天,我刚搬进新居,一天下楼,发现他正在打问我的住址。我一眼认出了他,请他上楼入坐。他观看了我的新居,启齿就说听说你当教授了,教授是有专车的,等会用你的车把我送大庆办事处。我不由好笑,哪有啊。他说在大庆油田,像我这样的都配备专车。当时正是下岗潮,我问他的状况,他说油田把他们老一辈布置得很好,住房工资不愁,要啥有啥,三个孩子都干石油,他还要去胜利油田看一个孩子。他说此次回来是处置老家兄弟一点事,啥都没带,坚持要把手表摘下来送我,还是那句话,几个学生最喜欢我,不送个啥过意不去,我哪里肯要? 这次见面的最大收获,是厘清了新民小学的兴办人、第一任校长、我的启蒙教员、他的堂哥李国栋的来龙去脉。他说,李国栋毕业于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系,原本在外地当工程师(说不上细致单位),解放前担忧自己家庭遭变,所以辞职回乡。回来没事干,就压服父亲身家掏钱办起了新民小学,为避嫌疑还成立了董事会,请他人当董事长。这说法破了当年“神算手”的谜,原来我们的李教员是擅长计算的清华学子,工程师。我问,假如他当初不回来呢?他笑着说,“肯定在我之上,说不定也在你之上。要在我们大庆,肯定是总工的角色,配有专车的。”但是我也知道,李国栋教员被打成右派了,发配到酒泉夹边沟右派集中营,死在那里了,连把尸骨也没找到。至于他有何反党行动,我们学生一无所知,只听说是由于家里挂了水梓先生的四条屏(或许在他家吃细白面的那天我还看到过)。水梓先生是大教育家,曾陪同蒋介石上过兴隆山,解放后出任甘肃省教育厅长,当年是甘肃揪出来的第一个大右派,报纸上大张旗鼓地批斗。按当时的逻辑,水梓是大右派,挂了大右派四条屏的李国栋划个小右派也在所难免。李克栋苦笑说,还不完整是这样。他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不好,不时谨言慎行,工作中没有一点差错。暑假集中在县城大鸣大放,他尽说好话,没一句右派行动,但在最后宣布右派名单时点了李国栋的名,他就被绑走了。他真实不知道该交代什么,就反重复复说水梓的四条屏。解放前陕西的于右任、甘肃的水梓都有个习气,凡本省考取清华北大中央大学的青年学子,都要书赠墨宝以资鼓舞。我问落实政策了吗?他说平反了矫正了,县上来人对家眷说:“对不住啊,当初把指标下错了。”错在同名同姓,指标是下给另一个李国栋的,抓的却是新民小学的李国栋。历史常常有荒唐的一幕,这种草菅人命的荒唐表演令后代人心寒到发指。 新民小学另一个值得怀念的校长也姓李,名李作林。他大我几岁,是我们四个之后春季班的,小时分常在一同,也算发小。他初小毕业后去兰州上学,毕业于兰州五中。1960年大饥馑中为挽救家人性命,回到家乡在母校新民小学当了教员。他给我讲过背着一袋救命粮从火车站爬新民大山时累得喘不上气的痛苦阅历,那年我也有过深夜背粮上山的痛苦,二人谈得很是投机。他家在后湾里,新民小学后来搬迁到他家左近,地势稍为平整,除几间教室外还有个操场,比茅刺沟开阔多了。在新校址,他能够说是教书务农两不误,记得有一次我俩就在他的麦子地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他是大嗓门,声音洪亮,每次相见,老远伸出手,直呼“啊,老同窗来啦!”期间他虽有调别的小学任教的几年,后又调回新民小学担任校长长达十五年,能够说他把终身的主要肉体都贡献给了新民小学,为学校的展开壮大做出了贡献。他任校长期间,我的小弟王庆在他手下当了五年民讨教员。他热情地辅佐、耐烦地指导毫无教学阅历的王庆,教他如何备课讲课,如何教书育人。小弟终因转正无望而辞职,但一直感念着李作林教员教导与恩德。2017年7月我回老家,小弟带我到家去探望。经引见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依旧是朗声朗气地“啊,老同窗!”我觉得他身体不大好,见面时间很短,他勉强起身送我到门外,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就此话别。万没想到,此一面竟成了永诀,不久他去世了。他为新民小学贡献了青春和健康,学问和大爱,走完了献身义务教育的终身。 即便再普通的人,他的阅历也够写本书。我们四个新民小学第一届学生的人生际遇,也证明了半个世纪的历史演进。 1952年新民初小毕业,老大哥杨效康停学回家务农,曾在马河供销社当过停业员,艰难时期又回家务农,当过消费队长、新民大队队长,曾带领50多名青年大战山沟陡地,修出一块块平平展展的梯田,变革开放后还担任茅刺沟社社长,直到于2012年病逝,把终身的肉体贡献给了家乡脱贫致富的路上。我们三个上了马河完小。 1954年马河完小毕业,二哥杨效楷放弃考中学就地参与工作,我和牛志英考取陇西中学。其后几十年杨不时当最基层的乡干部,换来换去都在悠远乡镇,一直失联,无缘一见。 1957年我俩初中毕业,当年有个政策,初中毕业可输送陇西师范,读一年分配当小学教员,称简师班。牛果断报了名。一年后他毕业分配到马河小学当教员,与同班同窗王彩兰喜结良缘。王家在县城,后经过几番努力和挣扎双双调进县城。王先后在县妇联、文化馆任职,牛在小教岗位上干到城关学区主任。在择校现象日趋严重的年月,这个岗位是很吸收家长的。因是同村发小,我们常有联络。但最近一次回家,方知曾经驾鹤西去了。他大我三岁。 按家庭状况我已不具备上高中的条件。当时兰州大学刚搬迁到回旋路新校区,报纸上登了好多照片,记得我看着学生宿舍的架子床,慨叹道:“哪怕住上一星期?”便自作主张上了高中,其后便开端了艰苦异常的求学道路。高中毕业时贫病交集,校长劝我不要参与高考留校当个教学秘书,但我仍以“哪怕住上一星期”为由,坚持报考了大学。 现课堂教学剪影 人生苦短,“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这些年常想,假定我像杨效康一样初小毕业回家务农,别的不说,三年大饥馑就恐难熬过来;假定我像杨效楷一样完小毕业参与工作,大不了也就供销社的停业员之类,基本混不进公务员的队伍;假定当年跟上李克栋去玉门,经过爬雪卧冰住地窝子的考验,或许能成为光彩的第一代大庆人;假定我像牛志英一样初中毕业读简师,便是李作林一样把终身肉体贡献给家乡的小学教员,没资历进县城。 但是,人生没有“假定”。人生是一条弯弯曲曲、坎坎坷坷、说来漫长实则短暂的路。这条路上关键处就那么几步,或左或右,或行进或畏缩,这几步决议着你的命运。决议命运的这几步靠你的选择。选择靠你的眼光,既靠智商也靠情商。 学生的活动剪影 由此,我想到了今天在新民小学读书的孩子们。他们无疑是我们的第三代甚或第四代。少年时期是人生岁月里的一缕春风,充溢着美好、希望和幻想。他们有比我们更好的读书条件,更健康的体魄,更宽广的视野,因而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走出更好的明天。梁启超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他们是国度明天的希望。时下人人在说的“不忘初心”出自《左传》,我以为原文更切合本文的题义:“不忘初心,方得一直。” 2019年8月18日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