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说,她和许言昭相遇在新疆的一处夏季牧场上。彼时她刚因为有些喘不上气吸完氧。远处有人策着马向她奔来,红衣翻飞,她仿佛听见猎猎风声。 “帅翻了。”周周说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对于有高原反应的她而言,在高原牧场上策马奔腾确实是件很酷的事。 策马的人驾着马略过周周后慢慢减速,而后掉头下马。周周说一定是因为她看得太久,眼里露了点向往出来,才让许言昭最后停在了她眼前。 我嘲笑她自作多情,人家说不定只是刚好累了。周周摇了摇头,“不是的,言昭很懂这种眼神。” “想试一试吗?”这是许言昭对周周说的第一句话。 “多少钱啊?”周周有些心动,浑然忘了自己有高原反应这回事。 “让你坐一坐,不收钱。”许言昭莞尔,拉起周周的手摸了摸眼前的马。一声突如其来的响鼻吓了周周一跳。 “别害怕,它很温顺的。看看它的眼睛。” 周周听话地看向马儿的眼睛,她的手还停留在它的头上。动物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两双同样温和的眼睛在此刻的对视里意外的同频了。 “心灵共振。”周周这样描述她当时的感觉。 这种和生灵的心灵沟通让她瞬间丢弃了紧张,在许言昭的搀扶下,周周成功地坐上了马背。 许言昭牵着缰绳,带着她往远处走。 “你一个人来旅游的?”许言昭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回答了,旋即问道,“小姐姐,你也是吗?” “我?算是吧。” 广袤的草原上,油绿的牧草同远处连绵青山相接,无垠的蓝天承着这片极富层次感的绿,营造出辽阔的视感。这一刻,心情被放飞。 “你们聊了很多?”我喝了一口茶。 “是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周周对着一个陌生女孩,几乎倾倒了繁华市井付诸给自己的所有的烦恼。 许言昭没说什么话,这对周周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她不需要别人说什么,有一个听众就很好。现在,这片辽阔的草原牧场和身边这位飒爽的女生都是她沉默的听众,这些困扰她的烦心事能在她们的沉默里得到最宽广的包容。 风渐大,空气里泛起青草泥土混合的气息时,周周听见许言昭说,“要下雨了,” “我们回去吧。” 在知道许言昭和朋友合伙办了一家民宿后,周周看着眼前的这栋房屋生不出惊讶。 在她们回来不久后,天空果然开始下起了雨。一开始如同内陆的春雨淅淅沥沥,而后雨势渐大。 周周坐在窗边,轻轻靠上窗沿微微闭眼,听雨。 “怎么说呢,感觉很奇妙,与江南烟雨截然不同,这里的雨带着草原特有的旷野。” “到时也带我去看看吧。”我说。 听雨的周周看见了在院里踩雨的许言昭。 “她微仰着头,好像闭着眼,雨砸在她的脸上,再顺着流下,滴落进草地里。下着雨呢,从我这里看去,画面还有些朦胧……她仿佛要融进这片自然,只有她的红衣鲜亮得有几分真实。”周周尽力地描述着当时那个让她难以遗忘的画面。 “破碎感。”我用笔敲了敲本子。 “对。” “为什么淋雨呢?”那时的周周问出了和我此刻内心相同的疑问。 “试一试?”许言昭冲着她弯了眉眼,她的声音仿佛被雨声动了手脚,传递到周周耳边就被附上了一层吸引人的魔力。 “所以你也去了?” “是啊,你能感受到雨点砸在你脸上,再滑过你额角眉梢的清晰触感,太奇妙了,”这已经是今晚周周不知道多少次用“奇妙”这个词了, “真的,阿念,和自然最纯粹的交流,改明儿你也该去试试。”周周斜斜地倚在沙发上,忍不住扬了嘴角。 “好。”我点头应道。 后来很自然的,周周和许言昭成为了朋友。 “就这样说好了,每年夏天都聚一聚,教我骑马哟。” 周周勾住许言昭的小拇指轻轻晃了晃,“拉勾了就作数!” 许言昭一愣,低头看向她们勾连的小拇指。 “言昭,言昭?” “嗯?” “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嗯。” “你快说答应。”周周故意眨着眼看她。 “我答应你。”声音里有周周没听出来的认真。 后来每年夏天,她们都如约而至,许言昭教会了周周骑马。刚能熟练驾驭马匹的周周兴奋了好多天,甚至给当时相隔一个大洋的我打越洋视频,让我看她草原策马的英姿。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周周总念叨的“言昭”,很温婉的眉眼,不像是草原长大的姑娘。 “她现在这样真的很好,”我感慨,“很感谢你的陪伴。”让抑郁的周周慢慢恢复愉快。 “她也是我的朋友。”许言昭露出一个笑容,“听周周说你是作家?” “谈不上,闲时写写文而已。”我挠挠头。 “能不能请你,帮我写一个故事?” 在周周学会骑马的第二年,她带上了我和她的男朋友一同前往草原。 这回,我真真切切地见到了许言昭,她确实是个温婉的姑娘,端庄大方,气质沉稳。 我体验了周周一直说的“和自然沉浸式交流”,的确让人非常放松。 傍晚,言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材料给我们烧烤,一群人吃得非常尽兴。 周周喝了点酒,有些醉,脑袋搭在她男朋友的肩上,双颊红红,透着几分可爱。她朝许言昭笑:“言昭,你这么漂亮,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啊?” 许言昭捏着啤酒罐仰头灌了一口,也冲她弯了眉眼:“这怎么了,无爱者自由!” “你怎么不催催阿念?”周周的男友好笑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阿念?她对这些心里门儿清呢,哪需要我操心啊……”周周的声音逐渐模糊,似乎快睡着了。 她男朋友喊了她两声,周周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放自己的小脑瓜睡着了。 “我先带周周去休息了。”周周的男友对我们露了一个歉意而礼貌的微笑,随即抱着周周离开了。 许言昭喝着酒,余光却一直瞄着周周,见他们离开才敛了眉眼。 “周周找了个不错的伴侣,他很爱周周。”许言昭笑笑。 “是啊,你收到他们的结婚请柬了吗?”我微微眯着眼。 “收到了,周周亲手给我递的,还,”挺羡慕的,几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出口却变成了“挺好的。” “你呢?什么时候能走出来?”我一只手支着脑袋,有些迷糊地问。 “谁知道呢?”许言昭敲着桌子,“你也快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我回了房间,不知道后来许言昭在大厅里坐了多久…… —————————————————— 许言昭说她有一个从军的很爱自己的男友,后来成了她未婚夫。 虽然他有时在她面前有些幼稚,但在许言昭眼里一直是让人安全感满满的存在。 他喜欢和她拉勾,小拇指拉着小拇指。据说他们第一次牵手也是这样牵的。 “我在这一头紧紧的勾着你,这样牵,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走散。” 许言昭那时觉得有些好笑:“不应该拿风筝打比方吗?我在上边飞,你手里牵着我的线,这样我随时都能被你拉回家,或者反过来?” “昭昭,不是这样的。”听到他喊自己小名的时候,许言昭心里猛地一跳,忍不住红了脸,而后有些疑惑地望向他。听见他继续说,“你不是我手里的风筝,我们不是相互制约的关系。我们能各自走得很远,但因为心连在一起,所以我们永远都不会走散。” 拉勾是大人们最初还是孩子时,最早也是最简单的缔结契约的方式,这种时候他对许言昭说的话做出的承诺,到最后一定都会实现。 一如他同许言昭拉勾,说教她骑马;再如同他跟许言昭拉勾,说带她领略自然。在为数不多的相见的时光里,他都带着许言昭做过了。 除了最后一次…… 在那次的探班时光里,他说要娶她,甚至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求婚现场,许言昭真的很高兴。回家后一想起来依然会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的愉快在三天后戛然而止,她的小王子,那个稳重却有时幼稚的,那个第一次牵手只勾了勾她小拇指的,那个拉勾了就一定会做到的男孩子,被风雪裹挟离开。她甚至最后都没能见到他。 愉快到极致后的绝望远比寻常的痛苦更加旷日持久,一点点深入进骨髓。 昭昭慢慢变成了后来周周第一次见到的在草原上策马飞驰的许言昭,波澜不惊,优雅端庄。 她在草原上开了一家没什么生意的民宿,会自己领略那些风景,会骑马在草原上飞奔,会用力拥抱生活。现在的她能感受到那时他说的自由吗? 三个月后周周婚礼。场下,周周言笑晏晏,问许言昭有没有看上的伴郎。 许言昭也笑着举杯:“无爱者自由。” 扔捧花时,许言昭坐在角落,微笑着看台上闹成一团的人们,举杯饮酒。心中苦涩——这也曾经是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场面。 她高喊着无爱者自由,其实目光一直都离不开被爱者的笑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