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银河,来源:《电影世界》2015年4期 《五十度灰》固然是一部普通的商业片,但是在几个著名的国际影展上风头盖过了正儿八经的艺术电影,缘由在于它商业上的胜利。而它商业上的胜利有几个缘由:一个是制造精良,中规中矩;另一个是小说原作曾经具有一亿读者(是书卖出了一亿册,假如一本书有两个人读过,其读者还会更多);最后,当然是电影中的虐恋情节吸收了观众,这是这部电影与普通恋情故事最大的区别:它写的是虐恋类的恋情故事。 我这一立论还有一个依据,就是在小说畅销的时分,五金店里的棉绳一度脱销,全都是这本小说的读者模仿书中情节玩虐恋游戏所致。在电影中,虐恋元素以视觉影像呈现出来,显得愈加直观、刺激、奇诡,因而,说这部电影的胜利主要来自人们对虐恋这一共同的性活动方式的猎奇、观赏和追捧,一点也不夸大。 由于特地做过虐恋研讨,并出版过我国唯逐一部研讨虐恋的专著《虐恋亚文化》,我想从这个角度对这部电影做一些评价。 虐恋与爱无能无关 有人以为,这部影片的一个潜台词是:虐恋是爱无能的表示。电影的男主人公格雷是一位胜利的企业家,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随随意便就能够送女友豪车、价值连城的珍本书,还能够用私人直升机接送她,带她享用开滑翔机这样高级的运动项目,女主人公安娜也爱上了他,可惜,由于格雷不会爱,不能爱,不跟人做爱(格雷语:我不做爱,我只会狠狠干你),最终安娜还是跟他分手了。 这大致是影片的故事线,但是,能够由此得出“虐恋是爱无能”的推论吗?不能够。为什么呢?由于虐恋只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性取向或曰性活动方式,它跟恋情属于两个不同的论域。简言之,就像只参与寻常性活动的人们当中有些人是有爱的、有些人是无爱的、有些人有爱的才干、有些人是爱无能一样,参与虐恋类性活动的人们当中也有这样的分辨。而这部电影只是描画了其中爱无能的一类人,而没有描画既懂得爱又喜欢虐恋的那一类人。 主人公格雷是个弃儿,幼时缺爱,在青春期时正好结识了一位虐恋女主人,两人之间有六年时间是主奴关系,或者如影片中用语,是统治者与屈从者的关系,这段特殊的阅历为格雷成年后的性活动方式肯定了一个虐恋的基调,是他所独一喜欢的性方式。影片中,双方签署关系方式合同,格雷的游戏室,格雷喜欢对性对象捆绑和鞭打,格雷请求安娜每次性活动前都要跪在游戏室门边等候主人到来等等情节,都是十分典型的虐恋游戏要素。安娜出于对格雷的爱,允许尝试,但是结果是安娜不能喜欢虐恋类的性游戏和性方式,她在一次被正式鞭打之后(此前曾被格雷按在膝头游戏式地打屁股,只是有些尴尬,并未真正恶感),痛苦地发现,自己并不能接受虐恋类的性方式,她对格雷说:以后再也不能对我做这样的事。然后就跟他分手了。 从电影情节看,这的确是一个喜欢虐恋的男人和一个不喜欢虐恋的女人之间的不胜利的恋爱故事,但是我们并不能由此得出“虐恋就是爱无能”的推论,由于真实的社会生活中,有很多施虐男人爱着受虐女人、施虐女人爱着受虐男人的案例,他们之间爱得如火如荼,自惭形秽,哪里有什么爱无能的问题?由于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喜欢虐恋而且是爱无能就得出“虐恋是爱无能”的推论,就像从一部描写一对普通的异性恋男女(其中男人恰巧是爱无能)的故事即得出异性恋就是爱无能这样的推论一样的荒唐。 虐恋与政治立场无关 正如影片中所表示的那样,施虐者和统治者是男人,受虐者和屈从者是女人,除了被指为爱无能之外,虐恋遇到的最大责难来自激进女权主义者,他们以为,虐恋属于政治立场错误,罪名是“政治上不正确”(political incorrectness)。肯定虐恋的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与这种责备展开争辩。这场论争旷日耐久,被称为性战(sex war)。 在我看来,对虐恋的这一责备完整是以偏概全,他们只看到虐恋活动中女性沦为男性的奴隶,被鞭打,被欺凌,没有看到虐恋喜好者人群中其实有更多的男人愿意成为女人的奴隶,更不用说还有许多男男之间的奴役关系和女女之间的奴役关系。我们绝不能够以为,男主女奴的关系就是政治上不正确,而女主男奴的关系就是政治上正确;我们也不可以为,只需是奴役的错误等的关系,就一定是政治立场错误。由于在虐恋活动当中,双方的权益关系是自愿的和游戏性质的,与政治立场和理想生活中的关系对等与否基本无关。 虐恋是世俗生活的朴素品 虐恋有一个容易招致恶感的社会学特征,那就是它的喜好者大多是社会中上层人士,就像影片中所表示的那样,格雷是一个有钱人,大企业家,大老板。社会学调查显现,虐恋的确为上流社会中人和中产阶级人士所偏爱,而工人阶级社会下层人士则对它五体投地,指为反常。 听上去很奇特,其实道理很简单:假如一个孩子从小生活在粗粝的环境,爸爸天天痛打妈妈,他是绝不会对虐恋中的暴力美学有一点点觉得的,他厌恶还来不迭。而精致的生长环境才干培育对性欲的这种精致的觉得,所以虐恋中包含着真正的文雅。但是从此次《五十度灰》的拥趸来看,虐恋的这个社会分层偏好特征有被突破的可能,那一亿小说读者和电影观众可不是什么上流社会人士啊。 有一种观念以为:情色是贵族生活方式的产物。我以为虐恋也是如此。它不只是在温饱不成问题的状况下才干有的,而且是在自由不成问题的状况下才干有的。假如一个人处于温饱不得保障的状况下,你就不能拿他的贫穷状况开玩笑、做游戏;假如一个人处于暴力关系的要挟之下,你就不能拿他遭受暴力侵犯开玩笑、做游戏;假如一个人处于奴役状态之下,你也不能拿他在奴役状态下受欺凌开玩笑、做游戏。 换言之,关于那些做主人奴隶游戏的人来说,理想中的奴役关系一定已不存在;关于那些做暴力游戏的人来说,理想关系中的暴力一定已不存在。这就是虐恋活动的精髓所在。它是贫乏的俗世生活中的朴素品,是性感的极致,是人类性活动及生活方式的一个新发明,是少数最懂得享用生理与心理快感的人们的一个游戏,是人类感官的极限体验。 福柯对虐恋的一个想法很值得关注,他说:“我不以为这一性理论运动是泄露或暴显露深藏于我们无认识中的虐恋倾向什么的。我以为虐恋远远超越了这个;它是对快感的新的可能性的真正发明,这种快感的可能性是人们以前从未体验到的。”福柯不时在纠正人们对性的一个见地,那就是从19世纪性学呈现以来,一切的人在谈到性的时分都把它仅仅看做人类的无认识的生理愿望,而且把这些愿望细分为正常的和反常的,常态的和反常的。 虐恋当然早就上了心理剖析学中反常和反常的名单。福柯对这一性学理论的推翻性思索在于:他把愿望置换成高兴(快感)。他不以为虐恋是性欲的一种偏离了正常轨道的反常,而仅仅把它视为人们追求高兴的一种方式,一种作风,一种对身体快感和人际关系的发明。假如我们依照福柯的想法来看待虐恋,将会是多么轻松和放心啊。 总之,从社会学角度来看,电影《五十度灰》的胜利不只是一个商业电影的胜利,也表明了普通观众关于虐恋这一有趣的性活动方式的认可和喜欢。这是一种来自人性深处的猎奇和惊喜,人们从中发现了一种快感的新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