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日和老友约在陕西南路小聚,酒足饭饱之余,安步当车走一走。高中时期,有两年学校翻建教学楼,借在建国西路靠近陕西南路原五十五中学的校舍就读,这一段陕西南路,骑着自行车不知走了多少次。以前的陕西南路宁静而略带神秘,复兴中路到南昌路之间有很多小书店,主要集中在路西属于徐汇区的地界。路东侧有几家书报亭,能买到进口杂志,前几年还在。往常盛行说阅读建筑,在这一带行走,经常听到有人说这里住过谁谁谁,报出来的名字都是如雷贯耳。而我更留恋那些和我有关系的事情,消逝的书店,移民去了天涯海角的同窗,还有和他们一同骑着自行车上英语补习班的青春。走着走着,到了这里:陕南邨。朋友问我:陕南邨算不算卢湾区最“吃价”的房子?我想吃价不吃价,很难用个“最”字。但住在陕南邨是身份的意味,这一点毫无疑问。 夜行陕西南路 路过陕南邨 陕南邨位于陕西南路和复兴中路的东北角,正好在原卢湾区的边沿,马路对面就到徐汇了。网上有文章写陕南邨建于1940年,并不确切,依据《卢湾区地名志》的记载,应该是1930年由列文设计。说到这位列文,看到有文章说他是法国或比利时建筑师,其实不是。列文全名弗拉基米尔·费多罗维奇·列文(V.F.Livin),二十年代从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来上海营生,中文名字也叫李维,曾经用过弗拉基米尔·卡洛维奇·戈尔登施泰特(当时翻译成“戈登士达”)等其他名字,独在异乡为异客,名字改来改去,不外是为了保险,不论李维还是戈尔登施泰特,基本判别是犹太人,不论在德国还是苏联(俄罗斯),都不受欢送,在上海当然就没问题。茂名南路南昌路口的南昌大楼(原名阿斯屈莱特大楼,Astrid Apartments)也是他设计的。列文还参与过中山陵设计计划的竞赛,取得“荣誉奖”但未获采用。关于列文的事迹,“外滩以西”公众号曾细致写过,有兴味的朋友能够搜索一下。 陕南邨设计者列文 图片来自“外滩以西” 陕南邨早期住户多是外侨,后来住进很多名人,名气最大的当然是影星王丹凤,其他还有著名记者舒宗侨、上海电影译制厂的老厂长陈叙一、作家黄裳……等等。陕南邨原有四层楼花园公寓16幢、砖木结构二层楼房37幢,以前一个门洞住一户,共53幢房子。后来住进来的人多了,到九十年代有居民689户,2400人。 九十年代陕南邨 陕南邨原名亚尔培公寓,或叫皇家公寓,名字来源于门口的陕西南路,原名亚尔培路。所谓“亚尔培”,就是King Albert(阿尔贝一世)。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跨过比利时攻打法国,阿尔贝曾率比利时军队顽强抵御,所以法国人对他是感恩的,1915年把原来以德国医生宝隆(Avenue Paulun)名字命名的道路改名“阿尔贝路”(亚尔培)作为留念。陕南邨还有个别号“金亚尔培公寓”,有人以为冠以“金”字表示了它的位置,其实“金”字是“King”(国王)的音译。 1920年安特卫普奥运会 亚尔培(中)和顾拜旦(左一)等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缪 往常普通翻译成阿尔贝·加缪 周煦良、孟安等老一代翻译家 还是把他译成“亚尔培”·加缪 图片来自“孔夫子旧书网” 走过陕南邨时,朋友问我个问题,一时倒把我难住了。陕南邨门口有一座加油站,印象中曾经存在很多年,朋友问我:这座加油站有何来头?陕南邨那么好的寓居环境,为什么会有一座加油站建在大门口呢? 陕南邨门口的加油站 这个问题我一时答不上来,回家问了不少在卢湾寓居多年的老朋友,大家对这座加油站有印象,但细致什么时分建的,大多语焉不详。后查到一则十几年前关于上海加油站增强保险措施的新闻,提到陕西南路加油站有七十多年历史,由此推理,该加油站早在三十年代曾经存在,或许和陕南邨系同时建造。后上海城市文化研讨者@随意 先生发给我一张1940年上海地图的截屏,那时这个位置曾经是加油站了。 1940年的亚尔培路 加油站位置为Texaco “德士古”全名德克萨斯石油公司 现归属美国雪佛龙公司 往常加油站被以为是保险隐患,但在三四十年代,私人具有汽车者是少数,加油站自然也稀有。陕西南路加油站在中石化的编号是“上海第七”,我猜测可能它就是上海第七座建成的加油站。在民国时期,汽车固然是朴素品,汽油更是可贵的战备物资,全靠进口,偷盗二十公升汽油即能够“军法从事”判处死刑,汽油之可贵由此可见一斑。在寸土寸金的亚尔培路陕南邨隔壁有一座加油站,方便住在左近的居民加油,再正常不外。 民国时期上海的加油站 说加油站是保险隐患并非耸人听闻。陕南邨有位住户翻译家周克希先生,写过一篇《陕南邨教会我的事》,写陕南邨的文章,大多援用他的第一手回想素材。周克希写道1969年,陕南邨对面的文化广场失火,十几人命丧火海,成为上海解放后最大一次火灾。那天周克希从华东师范大学下班,骑自行车回家,远远看到家的方向有浓烟冒出,第一反响以为加油站失火,吓得飞普通往家骑去,到家时“简直腿也软了”,万幸骑近了一看,不是自家冒烟,这才松了一口吻。可见家门口有这样一座加油站,还是有点“嘚嘚动”的。 翻译家周克希 陕南邨老居民 既然提到陕南邨,无妨就“邨”字的来龙去脉谈谈我的见地。上海的里弄,有的称为“邨”,有的称为“村”,普通以为用“邨”字显得比较有层次,用“村”字相对亲民一点。好比“陕南邨”“光明邨”对应“曹杨新村”“彭浦新村”等。不外在我看来,邨和村是同一个字,意义相同,只是写法不一样,之所以要用这个异体字,只在题写弄名时有书法上的意义。文人墨客喜欢用异体字,显得自己有文化。只能说当年写“邨”的写手比较有文化,仅此而已。以陕南邨为例,原来的名字是亚尔培公寓(或金亚尔培公寓、皇家公寓),名字中并无“邨”,后来“亚尔培”的名字不能用了,这才开端叫“陕南邨”,用这个名字时,“邨”曾经不盛行了。再后来“邨”身价倍增,陕南邨不邨也要邨,否则显得掉身价,所以门口的牌子上写的就是陕南“邨”了。 陕南村居委会 1990年版《卢湾区地名志》 1990年版《卢湾区地名志》 “陕南村”词条 1990年版《卢湾区地名志》 “陕南村居民委员会”词条 曹杨新村历史照片 曾经用过曹杨新“邨”的写法 话说回来,既然大家都喜欢用“邨”,我也能够这样用,无妨就陕南“邨”下去好了。说到陕南邨的居民,刚才说到一些大名人,也谈到翻译家周克希先生。在复兴中路陕西南路口还开过一间诊所,主人是上海著名的女中医金舒白先生。 四十年代末的陕南邨 加油站左近有一家绿宝车行 街角是金舒白医师诊所 1990年《上海中医药》杂志 专访金舒白 金舒白先生出生于浦东中心河镇,位置在三林、陈行之间,家里是中医世家。17岁父亲逝世,临终交代女儿:遗产只需三个指头一根针。1937年淞沪会战,26岁的金舒白避居租界,三迁诊所,终于靠着自己“三个指头一根针”,在亚尔培路”开设了自己的诊所,从“中心河”的“村子”斗争到“市中心”的“邨子”,“金”医生在“金”亚尔培公寓站住脚,其中的艰苦能够想象。金舒白对肉体病和癔病特别擅长,曾著有《针灸治疗肉体病》一书。前不久中秋节,很多朋友对宛平南路600号推出的月饼趋之若鹜,不惜花高价体验,一时成为“网红”。如金舒白医生在世,仍在陕南邨悬壶,不知有什么感受。或许她家的门槛会被蜂拥而来的喜好者踩破,亦未可知呢。 陕西南路复兴中路口 金舒白医师诊所旧址 陕南邨围墙 陕南邨的晾衣架 自己今年撰写的新书 《敢为人先:上海体育》 曾经出版 登录当当网、淘宝、京东 输入“敢为人先:上海体育” 即可置办 讲述上海体育故事 感激读者朋友捧场 最近我还写了 你认识多少“国庆”和“建国”? 鲁迅为什么不爱笑 百米溪口路的百年进程 假如有可能,你想不想活成刘德华的样子? 路过老卢湾痴心的废墟 走进神秘的雷米洋行大楼 也谈“月”字的上海话读音 74岁林子祥:凭着爱,情怀不老 卢湾法院和消逝的双箭“小刀” 1935年,中国年轻人的一次盛会 重返马当菜场所见有感 两所卢湾弄堂小学的体育教员 李震中老人的“义务调查员证” 关注“老周望野眼”请点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