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傅泽刚,当代作家,美院毕业,长期从事高校美术教育。作品被《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新华文摘》《作品与争鸣》等刊转载,入选年度中国十佳中篇小说,著有《一棵树或另一棵树》《雪落高原》《东方血线》《卡瓦格博》《城市之隐》《艺公社》《魂系高原》等,曾获多种奖项,并入围角逐第六届、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和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小说惹起关注,被誉为中国西部崛起的小说家。 中篇小说 小说以二战为背景,以日本侵华战争中梁思成应邀参与古建筑文化维护为主线,揭开日本京都奈良未被原子弹轰炸的缘由,也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更写出了一代建筑文化巨匠梁思成宽广的人文情怀和顽固的文化肉体。小说时空交错,真假相依,视角共同清新,细腻又澎湃之气势颇为动人。 一九四五年的东方 傅泽刚 一 她叫樱子,一个小女孩的名字,而实践上,她已八十岁。这个年龄段的人,都喜欢回想,人老了,过往的时光,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喜剧悲剧,啥都有。她慨叹自己像个演员,在生活场景里,每个人的表示,比演员来得真实。 这是生活的展演,导演就是上帝。 在她一切记忆中,最明晰的,是一九四五年,这个和二次世界大战有关的年份,对她们日自己来说,是一个敏感的标记。提起这一年,真是五味杂陈啊,她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二战的阅历者们,慢慢离去,只需历史蹲在原地,成为人类的疤痕和伤痛。那些不为人知的细枝末节,一朝一夕,就被人们遗忘了。千百年后,以至更远的未来,当人们,主要指专家学者,或者作家,再触及历史细节,独一的渠道,就是推理和想象。 世人都知道,二次世界大战的东方战场,进入一九四四年,战局就呈现了转机,以美国为主的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军,开端向日军发起反攻,散落在安定洋各国的日军,被团团围歼,其中二百万盟军直指日本本土。“盟军轰炸机像蝗虫一样,在日本上空下蛋”,樱子她们,把当年的轰炸叫下蛋,假如和她无关的战争,或一场军演,那她会说,那现象,真是稀有的壮观啊。但,那场轰炸,让她无法成为一个旁观者,相反,每次提起,都让她有切肤之痛,生不如死,内心的恐惧和憎恶,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里爆裂,美国、英国、法国和中国在内的盟国,通通的坏了,把大和民族逼到了绝境。 到一九四五年,整个日本四岛,被炸为一片焦土,烟火洋溢,满目疮痍,很多日自己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喊叫和哭泣,撕心裂肺,四处是饥饿和死亡,一幅人世天堂的现象。而奇特的是,唯有京都和奈良保险无事,那些横冲直撞的轰炸机,一接近京都和奈良上空,就绕开了,即便偶有飞越,也像借道而过。 而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当时,据日本中央内阁情报局得知,京都和奈良将被盟军的特殊武器摧毁,这让京都和奈良几十万民众惊惶失措,到底是什么样的特殊武器,人们不得而知。固然谁都知道,在强大的盟军轰炸下,任何扞卫和防御都是无效的,但京都和奈良周围,还是调集了日本的精锐部队,日本天皇的请求只需四个字:誓死扞卫。 由于京都和奈良有众多文物古迹,是日本文化的集聚地,是日自己的心灵故乡,是大和民族的根。 这一音讯,让樱子一家如坐针毡。固然她们家在广岛,但姥姥家在京都,舅舅和表哥也上了前线,姥姥一人在家,樱子母亲不放心,赶到京都接姥姥,而姥姥哪儿也不去,就想守着家,按她的话说,即便死也要死在家里。 樱子母亲本想留下陪姥姥,但舍不下樱子三姊妹,总不能带三姊妹到京都陪葬吧,所以,她只能含泪分开母亲,回到广岛。分开京都时,姥姥把家里值钱的、能带走的都给了女儿,樱子母亲知道母亲的企图,禁不住泪流满面。 没见姥姥随母亲同来,樱子三姊妹没问,也没表情。她们原来并不这样,记得三年前,和她们一同生活的小姑忽然失踪,三姊妹朝思暮想,问母亲,母亲只是摇头。樱子在小姑背上和怀里长大,所以和小姑感情最深,衣服里常装着和小姑的合影,想了就看,有时看着看着就看出了眼泪。而三年过去,小姑音讯杳无,生活的磨砺,冲淡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战争,让三个孩子的神经起了老茧。 京都和奈良,很快将从地球上消逝,人们迫不得已,被迫接受行将到来的灾难,每天都在准备挨炸,每天都在恐慌中渡过,而谁也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是,京都和奈良保险无事。日自己没想通,全世界的人也没想通,是什么神灵保佑了这两个中央,这成为二战史上最大的迷局。 二 要揭开这个谜,需从中国长江上游的李庄说起。 李庄在宜宾和重庆之间,距长江第一城宜宾20多里,是中国大西南腹地。一九四四年五月的李庄,并没有因春天的到来,绽出一点生机,而是被棉被一样的江雾裹住,过往的船只穿行在江雾中,时不时传来沉闷而沙哑的汽笛声,就像喉咙里挤出的呼吁,有时,只听其声,不见船影。 由于战乱,多家国字号的著名学府和文化机构迁入,小小的李庄古镇,有史以来,第一次承载着历史任务,接纳了灾难中流浪的中国文化,也因而和文化结缘,这是中国历史上稀有的文化大迁移。 在李庄旁边,有一个富有诗意的中央,叫月亮田,一座普普通通的居所门头,挂着“中国营造学社”的牌子,牌子陈旧,显显露几分怪异,不是由于战乱,粗陋的房舍,怎样也不会成为一个国度的建筑学术机构。同样让人想不到的是,建筑巨匠梁思成,一代才女、民国美女林徽因夫妇,就寓居在这四壁清寂的粗陋房舍。 月亮田,形似弯月,竹影婆娑,榕池相映,俗话说风光旖旎孕诗情,而诗人林徽因,却没有因而写出半个字,战乱和病痛,整天搅扰她,让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失去血色,一双幽黑的大眼睛黯淡而忧伤。 梁思成夫妇,不能扛枪上前线,就夜以继日地撰写《中国建筑史》,后期又撰写了《图像中国建筑史》,还编辑了《中国营造学社汇刊》,汇刊没条件铅印,全用毛笔、钢笔誊写,并且人工装订,忙得林徽因肺病缠身,整天卧床,而她没有停下工作,床头床尾,放满了各种书籍和图片,在被子上写写画画。那天,徽因正在查资料,梁思成发现她翻开的书面上,有两个黑点,梁思成以为是尘渣,后来觉得黑点在动,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两只臭虫。当徽因知道后,脸上惊起一层惶意,很快就镇定下来,不就是两只虫子吗,她抓起砸向窗外。 梁思成也不轻松,十二年前的一场车祸,落下脊椎骨软组织硬化症,有时疼痛难忍,用力抵着椅子靠背减轻疼痛,要穿上铁马甲才干坐直,他的浓眉大眼之间,历来没有伸展过,那副深色眼镜框,在他瘦癯的脸上,更显突出。 那天,梁思成的学生莫宗江,拿来一封信,当梁思成拆开时,脸上一下子就凝固了,他生怕林徽因看见,很快把信函塞到书架上。 而徽因曾经看到,问他什么信函,梁思成有些恍惚,脸上很夸大地露了笑,说,没什么,一份公函而已。 其实,梁思成不说,徽因心里曾经有了不祥预见,她熟习那黄皮信封。她叫母亲把信函给她,果真,如她所料,那是一份阵亡通知书,当看到上面林耀两个字时,她眼泪就出来了。她想起在昆明的情形。 几年前,为了应对日军的狂轰滥炸,昆明成立了国军航校,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热血男儿,其中有八个学生,拜徽因和梁思成为义父义母,他俩还代表家长,参与了八个义子的毕业仪式,林耀是其中之一。这之前,七个义子全部阵亡,没想到,林耀也没能幸免。八个义子,一个也没留下,一想到他们二十岁的青春面孔,徽因就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中。 更让她悲痛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林恒,同样,在空战中遇难。 三弟林恒,也是空军飞行员,在一九四一年的成都扞卫战中,和日本轰炸机空战而牺牲,当时几架日本战机围住他,他击中一架敌机,杀开了一条出路,但最后还是被敌机击中。事情过去三年,林徽因泪都哭干了,而一个个战死的义子们,又让她想起三弟。她找出三弟的照片,女儿再冰看到照片,问舅舅什么时分回来。女儿这样问,是由于徽因通知过孩子们,舅舅打完日本鬼子就回来。 这次她什么也没说,泪水滴落到照片上。她不愿回想,但又情不自禁,又一次沉浸在和三弟的往事里,那个被她称为三爷的弟弟,那个帅气而俏皮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看到她的样子,女儿没有追问,悄然离去。 当慢慢宁静下来后,徽因放下照片,铺开稿纸,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弟弟,我已用这许多不美丽言语, 算是诗来追悼你, 要置信我的心多苦,喉咙多哑, 你永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青年的热血做了科学的替代,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梁思成看到这首诗,担忧悲伤会加重她的病情,所以想方设法劝导她,给她讲日军节节溃退,而这些都改动不了她的心情。最后,梁思成只好对她说,我到江里抓条鱼,给你清炖。 终于,徽因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她理了一下头发,说,等你都抓到鱼了,那我也能够打下太阳当烧饼吃了。 梁思成说,抓不到鱼,我能够到街上去买。 林徽因说,说得轻巧,哪里还有钱买鱼,有清水煮白菜就不错了。 梁思成说,虽说眼下没钱了,但能够想措施嘛,我一定让你吃上好的。 林徽因说,叫花子望梅止渴,穷开心呀。 梁思成哼了一声,进了房间,拿出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说,我们能够红烧手表,清炖衣服,小炒皮鞋,油炸钢笔。 徽因睁大眼睛,被梁思成说懵懂了,但很快又会意一笑,说,你又想拿家里的东西去当铺呀,都拿走了,我们用啥,手表、钢笔能够当了,衣服、鞋子得留下,没它们,就熬不外冬天。 梁思成说,想那么远干啥,难说冬天来临之前,我们就赶走日本鬼子了,到那时……梁思成本想说,到那时我们就专心搞消费,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但没等他说完,徽因就接过话头,说,到那时,天上就会掉馅饼? 其实,林徽因的担忧,不是无缘无故的,家里的东西曾经当了不少,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靠当家什维持生活,虽说两人都有薪金,但物价天高,货币贬值,并且很长时间没领到薪金了,以往他们领到薪水,就尽快换成实物,不然那些花花纸就成废纸了。 一个理性知性的才女,此时,并无心情去体会丈夫的诙谐,她咳嗽了两声之后,脸色凝固,像一块青铜器。看到妻子的愁容,梁思成没有放弃,仍想措施让她高兴起来。这次,他想讨好她,为她背诵了她的成名作《你是人世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世的四月天, 笑声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傍晚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 当梁思成朗诵完后,徽因想起了一九三二年在北京写这首诗的情形,那是她刚生下儿子不久,由于一种做母亲的喜悦,世界在她眼里忽然变得美好,她一边摇着摇篮,看着胖乎乎的儿子,一边写下了这首诗。 时过境迁。梁思成朗诵完这首诗,岂但没有减轻她的愁绪,反而勾起她对往昔时光的怀念。望着她的样子,梁思成追想着过往的美好时光,旧日春光明丽,今天疆土沦丧,衣锦还乡,让逃亡的人不能平稳。感伤袭来,双方都没再说什么。 而今,儿子从诫曾经十二岁,女儿再冰八岁,原本是上学的年龄,但因战乱,学校上课不正轨,孩子们整天游玩,李庄一带的孩子,都喜欢玩珠珠,三五成群地趴在地上,从诫和再冰也不例外,落下了“早打珠,晚打珠,日日打珠,不读书”这句口头禅。 “哈哈,小日本快完蛋了!” 那天忽然传来说话声,淳厚响亮,梁思成知道是大炮傅斯年,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暖和踏实,就能让人感到希望。 傅斯年,中国历史言语研讨所所长,体魄健硕,性格豪迈,说话如雷鸣钟响。他的到来,让结冰的空气荡开了。他一手提酒瓶,一手挥舞报纸,叫梁思成看新闻:盟军开端向日本本土反攻,估量大半年就会终了战争。 傅斯年带来的音讯,让徽因心情高扬,看他提着酒,她要母亲把仅有的一块腊肉炒了,母亲对傅斯年说,这还是你送来的呢。傅斯年说,那就炒吧,我再给你们送些过来。 徽因说,傅兄,不用了,这几年你给我们的救济太多。 傅斯年说,妹子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久病不起,思永弟还患了肺结核,我比你们景况好些,我们沦落在外,相互搀一把,应该的。 听了傅斯年的话,一向心高气傲的徽因,居然掉下了眼泪,由于激动,良久没有血色的脸上,开端有了一点红晕。思成递给她手绢,她擦完泪水,问傅斯年,傅兄,我们是不是快熬到头了? 傅斯年说,没错,妹子,我们是快熬到头了,请你置信我,报纸上也这么说,不信,你看。徽因说,我信,哪有不终了的战争。 傅斯年说,是的,妹子,你有这个心态,病很快就会好的,过几天我再帮你弄点盘尼西林,希望你以完整康复的身体迎接胜利。 徽因点点头,像个乖顺的小孩。正说着,母亲就端上花生米和腊肉。梁思成扶起徽因,硬是把她扶持到饭桌前,她也能勉强坐着,这是数月来,她第一次坐到桌前吃饭。 创作谈 山河异域 日月同辉 傅泽刚 一九四五年八月,原子弹轰炸日本广岛,震惊世界,响彻寰宇,这是至今为止,人类唯逐一次运用原子弹,而我的这部《一九四五年的东方》意在提示这个历史事情背地的世界之谜。感激《北京文学》良苦用心,在日本投诚和原子弹爆炸的八月发表这部小说。 前年,我出版了写滇越铁路的长篇小说《东方血线》,去年写了长篇《灾难传》,最近写了长篇《不沉的安定轮》,去年底出版的《城市之隐》里的《日蚀》,以及今年八期《小说月报》原创版发的中篇《向北方》和《北京文学》发表的这部《一九四五年的东方》等全是历史小说,并不是我客观钟情历史题材,而是历史自身感动了我,我留恋历史深处的沧桑生命和洋溢其中的钴蓝色的悠远气息,一切都那样静好,包含镶嵌其中的灾难。 2012年,秋,一个清澈见底的上午,北京文学馆路四十五号鲁迅文学院的教室里,中国科技馆馆长王渝生先生给作家们讲授有关科学的讲座。当时,我就坐在现场,以一个科盲的姿势和状态坐在蓝色的科学庄严里,倾听来自异域的让我完整陌生的声音,脸上似乎若有所思,心里却听得一片茫然。 王先生的话题像小说里的铺垫,慢慢靠近原子,最后道出当年原子弹炸广岛的真相,当时,我心里也有了一种爆炸的觉得。其实这仅仅只是一句话,却让我认识到了它的文学价值。不外以我的写作阅历,当一种东西第一次叩启心灵时,常常是一种不牢靠的假象,只需当同样的题材再次找来和多次找来时,我独一要干的事就是抓住它,抓住那些让我整天揣摩和感动的人和事。 恕我孤陋寡闻,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当年美国决议对日本运用原子弹时,开端计划炸的是京都和奈良,却因中国建筑学家梁思成和林徽因努力,京都和奈良免遭原子弹的轰炸,这是一件大事,却不为人知,因而具有爆炸和地震普通的能力,让我堕入沉思,作为一个中国学问分子,梁思成为什么要保这两个中央?他们是怎样做到的?这之间有何因果关系?这里面有太多的话要说,能够说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最大迷局,而作家的工作就是不时接近和提示事物和社会的真相和实质,我试图用文学的方式扯开、恢复,或者说提示这个二战之谜。于是,梁思成和林徽因以及那个乱世现象整天在我眼前晃动,并且发酵。 我觉得到那段历史和那些历史人物,在我文学的抚摸下,全都活了过来,我和他们促膝谈心,我和他们共同阅历那段历史,而怎样去表示那段历史,却是一个文学命题。距历史太近,将过于严肃而失去现场感、维度和可读性,而背离历史的文学是伪文学,无力而惨白,是诈骗,缺乏文化的义务和担当。我在其间努力寻觅一个同时能通向文学和历史的通道,最后,我用细节、情感、思想和义务恢复了这段历史,让这部小说同时具有历史的真实和文学的表情。 恰巧,同样是2012年深秋,我和鲁迅文学院的同窗们到国度大剧院观看话剧《哥本哈根》,到场的有著名作家梁晓声、徐坤等,由于作家们到场,剧后,导演王小鹰掌管了一个互动。一个女作家举手发言,没想到她指着我对导演说,自己只担任举手,发言的是大副,大副即傅泽刚。于是,我只需硬着头皮说了几句,我是这样开头的:“地球遭遇人类是地球的不幸,人类遭遇政治是人类的不幸,政治遭遇战争是政治的不幸,战争遭遇核武器是战争的不幸……” 话剧《哥本哈根》是世界上最经典的剧目之一,内容和原子弹有关,而我的这部小说《一九四五年的东方》依旧和原子弹有关,更和一个中国学问分子的良知和文化胸怀及义务担当有关,以此,我向中国优秀学问分子的代表梁思成、林徽因致敬! “山河异域,日月同辉”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情怀和胸怀,也是一切酷爱战争的人们的文化情怀和文化理想,如是这样,人类会愈加美好,而事实上,固然二战过去七十多年,而战争并未终了,核武器随时危及人类,我当铭记,我们当铭记,是为警戒,这便是这部小说的理想意义。 封面及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