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的帮闲人生（上）

一

帮闲，是指一些专门陪着达官贵人消遣玩乐的人，也叫做“清客”。比较出名的、功成名就的帮闲是《水浒传》中的高俅，他陪着当时的皇族端王赵佶玩鞫蹴等消遣娱乐，当端王做了皇帝也就是宋徽宗，高俅也跟着成了高太尉。

应伯爵是《金瓶梅》中的帮闲，与西门庆俩人沆瀣一气，像是哼哈二将，狼狈为奸，为我们展现了不同的人生境况。两个人互补却又各自独立，人生选项不同，却能形影不离。一个鲜活生猛，一个拾遗补漏；一个狗苟蝇营，一个摇旗呐喊；一个趾高气扬，一个做小伏低；一个竭尽全力，一个点到为止。生活的境遇不同，却能求同存异，似舞台上的逗哏与捧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难得的一对最佳拍档。

西门庆需要应伯爵，因为西门庆也寂寞。西门庆有野心、有眼光、有胆略、有手段，但一个人的舞台，不免有些形影孤独，无人喝彩，西门庆不停地找女人，就是为了填塞心中那块无底的寂寞。有时，应伯爵就相当于西门庆身下的女人，满足西门庆对另一种身心愉悦的需要，不仅是感官上的，还要有心理上的、精神上的，就如同潘金莲替西门庆喝尿一样，让西门庆从内往外感到唯我独尊，被人仰视。

西门庆父母双亡，独苗独种，感到孤独是正常态。西门庆结识应伯爵，如同结识那些女人，都是为了满足自我的需要。在《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庆的十个结拜兄弟，在第十一回才出场。“众人见西门庆有钱钞，让西门庆做了大哥”。十兄弟中第二名就是应伯爵，“是个泼落户出身，一分儿家财都败没了，专一跟着富家子弟，帮嫖贴食，在院中顽耍，诨名叫做应花子。”应伯爵年长于西门庆，有经验、有人脉、有见识，却不能自己创出一片天地，甘心依附于西门庆，讨得西门庆那点残羹剩饭，说来让人唏嘘感叹。

应伯爵羡慕西门庆有钱有势有脑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爵应伯爵从西门庆身上得到了自己没曾得到的成功的喜悦。看到西门庆升官发财玩女人，应伯爵也感到愉悦与欣喜，西门庆的成功正是应伯爵想要的人生，所以，应伯爵心甘情愿与西门庆交好。因为羡慕而割舍不断，也因为羡慕而产生嫉妒，所以才有后来西门庆死后，应伯爵马上投靠张二官。西门庆从应伯爵身上得到愉悦，应伯爵从西门庆身上得到满足，因此俩人一拍即和。

二

应伯爵，也读作白嚼，也就是白吃，整部《金瓶梅》，应伯爵在西门庆家白吃白喝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吃完喝完还要揣着带走，而西门庆从来没有抱怨过，反而一口一个二哥及各种亲昵举动和称谓。这是因为应伯爵一是会哄西门庆开心，各种场合，插科打诨，活跃气氛。二是会为西门庆办实事、开铺子、找伙计，样样精通，等于西门庆的行政助理、生活秘书。三是为西门庆锦上添花，凡事从西门庆的角度思考问题，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往往说得西门庆心花怒放。四是做事有度，帮闲的同时也帮忙，力争取得多方共赢。

人生有各种选择，帮闲就是其中之一。无论是依附于西门庆还是西门庆死后投靠张二官，应伯爵都一心一意、使尽浑身解数为主子服务，并从中获得愉快满足。只要主子高兴，应伯爵白吃白喝白玩，不用奋斗，就会愉快无比，因此，揩油抹嘴占便宜是帮闲的心态之一。

第七十六回，云离守袭了哥哥的职务又升了官，酒席上，应伯爵喝得“如线儿提的一般，起来坐下，又和李桂姐和郑月儿彼此互相戏骂不绝。”这个骂他怪门神，白脸子撒根甚的货！那个骂他是丑冤家怪物劳！朱八戒，坐在冷铺里贼。应伯爵骂道：“我把你这两个女人，十撇鸦胡石影子布儿，朵朵云儿了口恶心。”

西门庆段子铺开张，“当日应伯爵、谢希大飞起大锺来，杯来盏去，饮至日落时分。”西门庆把众人打发了，又重新摆上酒席，众人饮酒听曲说酒令。谢西大的酒令是：“墙上一片破瓦，墙上一疋骡马。落下破瓦，打着骡马。不知是那破瓦打伤骡马，不知是那骡马踏碎了破瓦？”应伯爵道：“你笑话我的令不好，你这破瓦倒好？你家娘子儿刘大姐就是个骡马，我就是个破瓦。俺两个破磨对腐骡。”谢希大道：“你家那杜蛮婆老淫妇，撒把黑豆，只好喂猪拱狗，也不要他！”

第五十二回，李桂姐躲在西门庆家避祸，应伯爵等人到西门庆家饮酒作乐。前厅应伯爵、谢西大打双陆、听曲，西门庆与李桂姐瞅准时机来到西门庆书房藏春坞，“这伯爵慢慢蹑足潜踪，掀开帘儿，见两扇洞门儿虚掩，在外面只顾听觑”。两个人正干的好事，应伯爵猛然大叫一声，推开门进来。伯爵道：“快些儿了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数儿是的！怕有人来看见，我就来了。且过来，等我抽个头儿着。”西门庆便道：“怪狗材！快出去罢了，休鬼混！我只怕小厮来看见。”那应伯爵道：“小淫妇儿，你央及我央及儿；不然，我就要喝起来，连后边嫂子们都嚷的知道。你既认做干女儿了，好意交你躲住两日儿，你又偷汉子！交你了不成？”于是按着桂姐，亲了一嘴，才走出来。

在西门庆家吃了无数次酒的应伯爵，曾经表示吃不得哑酒，每次吃酒，不是听曲就是狎妓，西门庆能享受到的，应伯爵也能得到，唯有女人，没听说俩人同嫖一个女人，就是对李桂姐、郑爱月，应伯爵也是半真半假，揩油是真，逗西门庆开心也是真。

同样是帮闲，待遇却是不一样。书中三十五回，十兄弟之一的白来抢拜访西门庆，西门庆带搭不理，一是因为白来抢穷，只见他“头带着一顶出洗覆盔过的，恰如太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身穿着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古铜木耳儿皂靴，里边插着一双碌子绳子，打不到黄丝转香马凳袜子”，坐了许久，家人来安才拿上茶。

二是白来抢除了白吃就是白吃，为西门庆提供不了愉快及有价值的信息，还分不出眉高眼低。殊不知，现在的西门庆，在滚滚红尘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白来抢道：“哥，这衙门中也日日去么？”西门庆道：“日日去两次，每日坐厅问事。到朔望日子，还要拜牌，画公座，大发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归家便有许多穷冗，无片时闲暇。今日门外去，因须南溪升了，新升了新平寨坐营，众人和他送行，只刚到家。明日管皇庄薛公公家请吃酒，路远去不成。后日又要打听接新巡按。又是东京太师老爷四公子又选了驸马，萧茂德帝姬，童太尉侄男童天，新选上大堂升指挥使佥书管事，两三层都要贺礼。自这连日，通辛苦的了不得。”

白来抢还没有领会西门庆所说的“辛苦”就是逐客令，继续把西门庆当做带头大哥，说兄弟聚会时没人主持，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西门庆说：“你没的说，散便散了罢。我那里得工夫干此事？遇闲时，在吴先生那里一年打上个醮，答报答报天地就是了。随你每会不会，不消来对我说。”

虽然都是白嚼，但应伯爵懂得，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西门大官人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一有机会，应伯爵就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源为西门庆牵桥搭线、赚银子。有付出才能有收获，这是应伯爵帮闲心态另一种表现。

第三十三回，西门庆告诉吴月娘：“应二哥认的湖州一个客人何官儿，门外店里堆着五百两丝线，急等着要起身家去，来对我说，要拆些发脱。我只许他四百五十两银子。昨日使他同来保拏了两锭大银子作样银，已是有了来了，约下今日兑银子去。我想来狮子街房子空闲，打开门面两开，倒好收拾开绒线铺子，搭个伙计。况来保已是郓王府认纳官钱，教他与伙计在那里，又看了房儿，又做了买卖。”月娘道：“少不得又寻伙计？”西门庆道：“应二哥说他有一相识，姓韩，原是绒线行，如今没本钱，闲在家里，说写算皆精，行止端正，再三保举。改日领他来见我，写立合同。”

虽然何官人只得到了四百二十两银子，应伯爵从中赚取了三十两，只拿出九两银子与来保平分，但却取得了多方共赢。西门庆利用闲暇房产开了铺子，“一日也卖数十两银子”，应伯爵得了三十多两银子，何官人发卖了货物。更何况应伯爵介绍的伙计是韩道国，韩道国的娘子是王六儿，王六儿与韩道国的孩子叫韩爱姐，后来嫁给蔡京的管家翟蕴，成为西门庆结交权贵的工具。王六儿也成为西门庆的地下情人，让西门庆生死难舍，没有任何理由西门庆不对应伯爵感恩涕零。

西门庆有求，应伯爵必有应。西门庆开段子铺，应伯爵介绍伙计甘出身。第五十八回，西门庆生日当晚应伯爵酒足饭饱，告辞回家，西门庆送至大门首，对应伯爵说：“你明日好歹上心，约会了那位甘伙计来见了批合同。我会了乔亲家，好收拾那边房子。一两日卸货。”第二天，伯爵领了果然甘伙计甘出身，穿青衣走来拜见，当下就和甘伙计批立了合同，应伯爵作保，并算好利润分成，譬如得利十分为率，西门庆分五分，乔大户分三分，其余韩道国、甘伙计与崔本三分均分。

靠着帮闲过活的应伯爵，家道虽算不上兴盛，家里有伙计，有丫头，有庄子，比另一个帮闲常时节连住处都没有要强一些，能维持住一家的生活，应伯爵也不是一般的帮闲。人人逐利、万物可价是那个社会的世态、常态、人心，况且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的应伯爵。所以，只要有机会，应伯爵就不忘捞取好处，但却取之有道，虽然不是什么正道，与强取豪夺、死皮赖脸不同。不折手段逐利，是应伯爵帮闲的第三种心态。

同样是三十五回，韩道国送礼给西门庆，西门庆请应伯爵、谢西大来吃酒，伙计蕡四来汇报给西门庆家修缮庄园之事，几个人边吃边聊，蕡四讲了个笑话：“一官问奸情事，问：‘你当初如何奸他来？’那男子说：‘头朝东，脚也朝东奸来。’官云：‘胡说！那里有个曲着行房的道理？’旁边一个人走来，跪下说道：‘告禀，若缺刑房，待小的补了罢。’”应伯爵道：“好贲四哥，你便益不失当家，你大官府又不老，别的还可说，你怎么一个行房，你也补他的？”贲四听见他此言，諕的把脸通红了，说道：“二叔什么话，小人出于无心！”

原来，应伯爵见贲四管工，在庄子上撰钱，又要拿银子买向五皇亲房子，中间有赚头，在酒席上，应伯爵借着这个笑话敲敲蕡四的竹杠。贲四果然害怕，第二天封了三两银子，亲到伯爵家磕头。应伯爵拿着三两银子与他娘子儿说：“老儿不发狠，婆儿没布裙。贲四这狗啃的，我举保他一场，他得了买卖，扒自饭碗儿，就不用着我了。大官人教他在庄子上管工，明日又托他拏银子成向五家庄子，一向撰的钱也勾了。我昨日在酒席上拏言语错了他错儿。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来求我，送了我这三两银子。我且买几疋布，勾孩子每冬衣了。”

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与小叔子韩二私通，被一帮游手好闲之徒送到衙门，韩道国找到应伯爵，通过应伯爵走西门庆门路，西门庆将车淡、世宽、游守、郝贤又夹又打收监。后来车淡等家人凑足了四十两银子来找应伯爵，通过应伯爵疏通西门庆。应伯爵的娘子说：“你既替韩伙计出力，摆布这些起人，如何又揽下这银子，反替他说方便，不惹韩伙计怪？”伯爵道：“我可知不好说的。我如今如此这般，拏十五两银子去，悄悄进与他管书房的书童儿，教他取巧说这桩事。你不知他爹大小事儿，甚是托他，专信他说话，管情一箭就上垛。”

应伯爵拿了十五两银子疏通西门庆的男宠书童，书童用一两五钱银子买了鸡鸭鱼肉送到李瓶儿房间，李瓶儿借花大舅之口央告西门庆赦免四人，同时告诉西门庆：以后少拶打人，积些福报。西门庆转眼再提车淡等四人，不等夏提刑开口，便道：“我把你这起光棍，如何寻这许多人情来说？本当都送问，且饶你这遭。若犯子我手里，都活监死。出去罢！”应伯爵吃完原告吃被告，运筹帷幄，足足赚了三十五两银子。

第六十七回，应伯爵与小妾春花生了个儿子，见到西门庆不是来道喜发喜面，而是来诉苦。西门庆骂道：“傻狗材，生了儿子倒不好，如何反恼？是春花儿那奴才生的？”应伯爵借机大吐苦水：“哥，你不知，冬寒时月，比不的你每有钱的人家；家道又有钱，又有若大前程官职，生个儿子上来，锦上添花，便喜欢。俺如今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家中一窝子人口要吃穿盘搅。自这两日，媒巴劫的魂也没了！应宝逐日该操，当他的差事去了。家中那里是不管的，大小姐便打发出去了。天理在头上，多亏了哥，你眼见的这第二个孩子又大了，交年便是十三岁。昨日媒人来讨帖儿，我说早哩，你且去着。紧自焦的魂也没了，猛可半夜又钻出这个业障来！那黑天摸地，那里活变钱去？房下见我抱怨，没计奈何，把他一根银插儿与了老娘，发落去了。明日洗三，嚷的人家知道了，到满月拿甚么使？到那日我也不在家，信信拖拖，往那寺院里且住几日去罢。”说完，“那应伯爵故意把嘴谷嘟着，不做声”。西门庆终于道：“我的儿，不要恼。你用多少银，一对我说，等我与你处。”伯爵道：“哥若肯下顾，二十两银子就勾了。我写个符儿在此，费烦的哥多了，不好开口的，也下敢嗔数儿，随哥尊意便了。”

最后，西门庆给了应伯爵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一套房子的价格。耍贫卖乖，只要好处，不要脸面，是帮闲者强大的心理基础。

三

应伯爵有清醒的头脑，知道如何讨西门庆的喜欢，通过何种途径能获得自己想达到的目的。尽管要通过讨得西门庆的残羹剩饭生活，却从来没有在帮闲的时候帮凶。西门庆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比如毒死武大、害死花子虚、陷害武松、加害来旺和蒋竹山，没有一件是应伯爵参与其中的，反而在关键时刻对身边人施以援手，对优伶妓女报以同情，说明，从底层而来的应伯爵懂得世道的艰难，人生的无奈，心中还有些良善与慈悲。

书中五十六回，常时节一大早找到应伯爵吃酒，常时节道：“小弟向求哥和西门大官人说的事情，这几日通不能勾会，房子又催迸的紧。昨晚被房下聒絮了半夜，耐不的五更抽身，专求哥趁早大官人还没出门时，慢慢地候他。不知哥意下如何？”应伯爵道：“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我今日好歹要大官人助你些就是了。”

于是应伯爵、常时节到西门庆家，趁西门庆给各位妻妾做秋衣之时，道：“常二哥那一日在哥席上求的事情，一向哥又没的空，不曾说的。常二哥被房主催迸慌了，每日被嫂子埋怨。二哥只麻作一团，没个理会。如今又是秋凉了，身上皮袄儿，又当在典铺哩。哥若有好心，常言道‘救人须救时无’，省的他嫂子日夜在屋里絮絮叨叨。况且寻的房子住着了，人走动也只是哥的体面。因此常二哥央小弟特地来求哥，早些周济他吧。”

应伯爵又软硬兼施，道：“几个古人，轻财好施，到后来子孙高大门闾，把祖宗基业一发增的多了。悭吝的积下许多金宝，后来子孙不好，连祖宗坟土也不保。可知天道好还哩！”

后来西门庆段子铺开张，喜庆之时，拿出五十两银子，其中三十五两替常时节买了一套“一间门面，一间客坐，一间床房，一间厨灶”的房子，其中十五两让常时节在门首做个小买卖，够日常盘搅。

吴典恩与来保到东京替西门庆给蔡京送礼，被赏了一个清河县的驿丞，上任前，缺少打点官场的银子，许下应伯爵：“借银子出来，把十两银子买礼物谢老兄。”说完跪在地下。慌的应伯爵一手拉起，说道：“此是成人之美。大官人照顾你东京走了这遭，携带你得此前程，也不是寻常小可。”

应伯爵、吴典恩来到西门庆家，先夸西门庆的腰带好，说道：“亏哥那里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别的倒也罢了，自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不是面奖，说是东京卫主老爷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旱犀不值钱，水犀角号作通天犀。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安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又夜间燃火照千里，火光通宵不灭。”

接着又替吴典恩感谢西门庆：““吴二哥文书还未下哩！今日巴巴的他央我来激烦你。虽然蒙你招顾他往东京押生辰担，蒙太师与了他这个前程，就是你抬举他一般，也是他各人造化。说不的一品至九品，都是朝廷臣子。况他如今家中无钱。他告我说，就是如今上任见官摆酒并治衣服之类，也并许多银子使。一客不烦二主，那处活变去？没奈何，哥看我面，有银借与几两扶持他，赒济了这些事儿。他到明日做上官，就衔环结草也不敢忘了哥大恩人。休说他旧是咱府中伙计，在哥门下出入。就是从前后外京外府官吏，哥不知拔济了多少。不然，你教他那里区处去？”

应伯爵好说歹说，西门庆借了一百两银子给吴典恩，还免了利钱。

应伯爵与妓女李桂姐、郑爱月、吴银儿等插科打诨，调情调笑，没有一次像西门庆一样真刀真枪，也许是应伯爵拿不出嫖资，也许是发自于内心对这些被侮辱被损害人有着些许的理解与同情。

第五十二回，李桂姐躲在西门庆家，应伯爵和谢西大来吃酒，李桂姐弹唱《伊州三台令》助兴：“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无人处，无人处，泪珠儿暗倾。我怨他，我怨他，说他不尽；自恨我当初，不合地认真！”应伯爵便道：“傻小淫妇儿，如今年程在这里，小岁小孩儿出来，也哄不过，何况风月中子弟，你和他认真？你且住了，等我唱个南枝儿你听：‘风月事，我说与你听，如今年程，论不的假真，个个人古怪精灵，个个人久惯老诚。倒将计活埋，他瞎缸暗顶。老虔婆只要图财，小淫妇儿少不的拽着脖子往前挣！苦似投河，愁如觅井。几时得把业罐子填完，就变驴变马也不干这个营生！’”当时就把桂姐说的哭起来了。

西门庆与优伶李铭有了间隙，断了来往，李铭送应伯爵烧鸭两只，老酒两瓶，求说和。应伯爵也自知半斤八两，便道：“我没有个不替你说的。我从前已往，不知替人完美了多少勾当。你央及我这些事儿，我不替你说？你依着我把这礼儿你还拿回去。你自那里钱儿，我受你的！你如今亲跟了我去，等我慢慢和你爹说。”

应伯爵到西门庆家，先打听明日的酒席请的是戏子还是小优，然后说到李铭：“你若恼他，却不难为他了。他小人有什么大汤水儿。你若动动意儿，他怎的禁得？”便教李铭：“你过来，亲自告诉你爹。你只顾躲着怎的？自古丑媳妇怕见公婆。”李铭借机跪地，嚎啕大哭。

西门庆沉吟半晌，便道：“既你二爹再三说，我不恼你了，起来答应罢。”

四十六回，李铭到西门府供唱，应伯爵令书童取过一个托盘来，从酒桌上拿了两碟下饭，一盘烧羊肉 ，递与李铭等：“拿了饭，你每拿两碗，在这明间吃罢。”又对西门庆说道：“”俊孩儿，你知道甚么？你空做子弟一场，连‘惜玉怜香’四个字，你还不晓的，甚生说粉头小优儿，如同鲜花儿！你惜怜他，越发有精神。你但折剉他，敢就八声甘州‘恹恹瘦损’难以存活！”西门庆笑道：“还是我的儿晓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