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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省会郑州市。 夕阳照在柏油马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上。白杨树把它那斑斑驳驳的身影投在冒着热气的路面上，让路人感到少许的凉爽。结束了三天的骨干教师培训，我走下的士，拎着一叠资料快步向长途汽车站走去。回味着此行的收获，我觉得无比的惬意。 突然，身后传来“滴——滴——滴”的汽车喇叭声。我往路边靠了靠，继续向前走。不一会，身后不停变换着的汽车远近灯光又向我投来。我忍不住向后望了望，原来有辆高档轿车一直在跟着我。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那辆轿车快速超过我，停在了前方不远的地方。从车上走下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他面带微笑向我走过来，很有礼貌地说：“我跟在您后面几十米了。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您应该是易扬老师吧！” “你是哪位？我怎么记不起来了！”我打量着对方，笑了笑，有些愧疚地问。 “您应该记得我！我是您20年前的学生姚志强——就是那个最不争气的学生。” 他好像把“那个”两字加重了语气。 听他说是我20年前的学生，谈话也就随便了许多。我一边指着他那辆黑色奥迪，一边半开玩笑地说：“开上四个圈了，这些年混得不错啊！” “谢谢恩师对学生的肯定！更要谢谢您当年宽厚仁慈的教诲！我在绿城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公司，生意还不错！” 他又把“宽厚仁慈”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并且显得有些激动。 “走吧，这真是天赐良机让我有机会感谢您！”说话间，他已不由分说把我的那叠资料放到了车上。 我急忙说：“志强，我已经来绿城三四天了，现在要赶最后一班长途汽车回去，不能再耽误明天的上课。先留个电话，以后再聊吧！” 姚志强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小慧，赶快告诉咱爷，老家的易扬老师，就是我那个恩师来绿城了。你带上咱爷和儿子到皇上皇大酒店安排个房间，我们一会儿就到。” 我一边欣赏着车上悠扬的轻音乐，一边在脑海里搜寻着。怎么也不能把当年那个惹事生非的调皮蛋与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绅士联系在一起。 那是我从教的第16个年头，我担任六年级三班的语文课兼任班主任。姚志强是以倒数第一的总成绩分到我们班的。说实话，我是个不在意学生以前表现，只注重学生进步的老师。但是，看到他只有个位数的成绩，我还是皱了皱眉头。 那次家访让我得知：三年前，姚志强的爸爸因为酒驾，出了交通事故，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后来，他妈妈也改嫁了。从此，姚志强和爷爷相依为命。为了生计，他爷爷只好在街角摆了个修鞋摊。本来姚志强的行为习惯和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由于缺失了家庭教育，他的成绩每况愈下。以至于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越来越叛逆，有时竟然跟老师对着干。升六年级的时候，有科考试他有意交了白卷。 有一次，因为一个同学嘲笑他——说他爷爷是个修臭鞋的。下午放学，他和那个同学打了起来。他被推到校外的水沟里，棉袄都湿透了。初冬的天气，他冻得直打哆嗦。他不敢回去，怕爷爷知道了会伤心。再说，回去也没有可以替换的棉衣。同学向我报告后，我把他拉到我家里，给他换上了我的新毛衣，又把他的棉袄烘干，才把他送回去。从那以后，他有些听我的话了，学习成绩也有了进步。毕业的时候，他顺利地升上了初中。 …… “恩师，我打心眼里感谢您当年对我的关心，特别是那次替我守住了自尊，让我没有自暴自弃。” 姚志强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当年，知道他的家庭状况后，我对他除了多几分关心和鼓励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所以，对于他说的我替他守住了自尊、特别感谢之类的话，我感到有些疑惑。 志强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我考上了华东职业技术学院，学的就是汽车维修。我成家后，把爷爷从老家接绿城来了。他经常提到您，要我不要忘恩。您看，今天机会真的来了！” 汽车在皇上皇大酒店门前停了下来。我们到房间的时候，姚志强的爷爷、妻子、儿子已经在那里等候。 姚志强的爷爷见到我的时候，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位年逾80的老人眼眶湿润，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说：“您当年写给志强的纸条我们一直保存着。我们一直把它当成‘传家宝’！志强能有今天，多亏了您啊！我今天要当面感谢您！” 姚志强连忙上前说：“爷爷，偷钱的事是真的，这个‘传家宝’是假的！” 偷钱！传家宝！真的！假的！ 我感到更加疑惑。 “我们的‘传家宝’是假的！”志强的妻子小慧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也是一脸的疑惑。 姚志强看出了我们的疑惑，笑着说：“恩师，您看菜都已经上齐了。我们边吃边聊吧！” 姚志强恭恭敬敬地给我斟上一杯酒，像个刚刚犯过错误的孩子，声音低沉地说：“恩师，班长收的26块电影票钱被我拿走，经过您的开导我又悄悄地交了上去。这事您肯定记得吧！” “那26块钱失而复得我确实记得！但是，那钱是被你拿走又交上去的，我直到现在才知道。” “不可能吧！” “我确实是现在才知道！刚才，你说什么‘传家宝’，难道与这事也有关系？” 姚志强从爷爷手里拿过那张纸条，激动地说：“太有关系啦！爷爷说的‘传家宝’就是这张纸条。今天我把家人都叫来，一是表达我们全家对您的感谢；二是想了却我20年来的一件心事！没想到爷爷把这张纸条也带来了。” 姚志强看看我，深情地说：“这些年，我就是凭着向您学来的仁慈厚道经营公司的！” 志强看了看妻子小慧，接着说：“那就请恩师说说当年的事，让我们再受一次心灵的洗礼吧！” 我看了看志强他们，说：“那是20年前的事了。当我知道班长收的电影票钱放在文具盒里，仅一节课时间就不翼而飞了。我就想应该是我们班某个同学趁人不防拿走了。所以，我没有大惊小怪，更没有上纲上线。” “我想起了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的，老师让同学们蒙上眼睛搜身找手表的事儿。我觉得搜身肯定不妥，还是设法让拿钱的人自觉交上来吧！于是，我先讲了列宁打碎姑妈家的花瓶认错道歉的故事。然后，我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班有个同学一时糊涂，拿了班长收的电影票钱，现在肯定很后悔。我们给他一次主动改过的机会吧！” 我在黑板上写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都会有缺点错误，只要能及时改正，还是好学生”后，接着说：“一会儿我们分散开来，面向墙壁站在教室周围的走道里，我监督大家都用红领巾蒙上自己的眼睛。我喊10个数，咱们让拿钱的同学悄悄地把钱放到讲桌上的粉笔盒里。我还向大家保证，一定替他保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这件事。”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把握电影票钱能够完璧归赵。然而，让我惊喜的是当我慢慢数完10个数，那钱真的就在粉笔盒里了！” 听到这里，志强急忙说：“恩师，当时是您喊着10个数，我把钱放到粉笔盒里的。当您表扬放钱的同学知错就改还是好学生的时候，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我很担心您的眼神会看向我，因此被同学们发现，我一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您怎么会不知道是我？！” 我笑笑，说：“我怕自己从此戴着有色眼睛看待拿钱的同学。当时，我是闭着眼睛喊出10个数的。为了给拿钱的同学留出充足的时间做思想斗争，你没感觉到我那10个数字喊得特别慢吗？” 姚志强的爷爷眼含热泪，哽咽着说：“这孩子从小心地善良，知道报恩。他当时一进屋就跟我说了偷钱的事，还说您是最好的老师，一定要给您争光。他还对我说：爷爷，自从爸爸死后，您就没过个生日，再过几天就是您60岁的生日了，我想用那钱给您买个生日蛋糕。那天中午，我们爷孙俩大哭了一场，谁都没有吃午饭！” 老人抹了抹眼泪，握住我的手，说：“要不是您的宽宏大量，教导有方，凭着志强当时的脾气，被人发现了不知道要发生多大的事啊！易老师，像您这样宽厚仁慈、细心为孩子着想的老师真的难找啊！……” 姚志强看爷爷再也说不下去了，接着说：“临了，爷爷让我找您承认错误，征得您的原谅。我哪里敢去找您，又怕爷爷难过。我就到邮局门口请人写了这张纸条。为了教育我，爷爷说要把这张纸条当作我们家的‘传家宝’。” 我从姚志强手里接过纸条，仔细端详，那上面用有力的正楷写着：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都会有缺点错误，只要能及时改正，还是好学生。” 易扬老师 3月15日 我们都恍然大悟。 “爸爸知错就改，还是我的好爸爸！”志强5岁的儿子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在笑声里举起了酒杯。
【作者简介】 杨林，河南省学术技术带头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驻马店市作协理事，正阳县作协副主席、诗会副会长，在报纸、杂志公开发表小说、散文、诗词120多篇（首），出版有《播撒阳光的痕迹》《六德文集》等14册书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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