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探源：女装口袋失踪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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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

（ID：chinanewsweekly）

“对哎，我店里的裙子似乎也没有口袋！”在淘宝运营着一家“蓝冠级”女装店的肖莹对着热搜话题慨叹。最近，脱口秀演员颜怡、颜悦一段关于女装口袋的段子在网络上惹起了热议，似乎一语惊醒梦中人，让很多女性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这个小小困境：“女生夏天的衣服是没有口袋的……就算有口袋的，也是假口袋，就是把口袋给你缝死了。或者痛快给我，画一个口袋。”

“当然不是一切衣服都没有口袋！”很多女性网友在参与讨论前，都先招认脱口秀表演中的夸大成分，但是女装口袋之少、存在之“意味性”似乎真实是一个难以逃避的事实。在看了脱口秀之后，肖莹去检查了自己的私服以及店里抢手款服装，“面料轻薄的雪纺类衣裙赂乎百分百没有口袋，布料比较厚实的裙装有些有口袋，但十分浅，装手机遇显露一半。裤装的口袋也差未几是这样。”肖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口袋的困境不分东西，去年年底，一位名为Carlson的北美视频博主曾因一集女装口袋的内容取得过近500万播放。缘由是这位男博主不当心买入一条女装牛仔裤，他诧异地发现，这条他能够轻松穿进去的宽松女裤口袋小得不幸，只能装下1/3个手机，即便是airpods的小盒子也会显露一线白边，而他自己相似颜色、样式和宽松度的男裤，口袋能够装下一瓶红酒。

2018年，数据网站The Pudding的研讨者们从美国最畅销的20个时兴品牌选取了80条男女腰围同为32英寸的牛仔裤，丈量了这些牛仔裤的裤前口袋大小。调查数据显现，女裤口袋平均比男裤口袋短48％，窄6.5％，女裤口袋深度仅为男裤口袋的一半左右。即便是在给女性设计的、宽松版型的“男友风”裤子，口袋也只需14厘米深。而专为男性打造的紧身牛仔裤，依然具有更大的口袋。女裤的口袋中，只需20％能放得下一个iPhoneX，95％的男裤口袋都能够装得下此款手机。

《口袋之书:隐私、风度和特权》作者、美国时兴史学家汉娜·卡尔森已研讨口袋多年，在她看来，有口袋或缺乏口袋，自18世纪以来就不时是一个性别问题。在小小口袋的背地，是一场迂回的服装延展进化史，岂但触及主流大众的审美取向、生活方式、女性位置，以至包含着每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状态的信息。

出门带包曾经是很多女性再自然不外的习气了。/unsplash

口袋的变更

为什么女装简直不设计口袋？有人说这是资本家的阴谋，为了发明女性对包的需求，但时兴产业延展至今，服装和箱包曾经简直完整分为两个产业，关于大部分箱包和服装企业来说，无论技术重合度还是业务间的相互影响，简直能够疏忽不计。

想要跟随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还得回到现代服装发源地——欧洲。

伦敦大学玛丽皇后学院历史学博士丽贝卡·昂斯沃思曾在一篇论文中细致考据过口袋延展的历史和功用。17世纪之前，口袋并不是缝在外套上，而是单独制成系带口袋、腰包等绑在腰带上，这也是口袋的最初价值——贮存私人财物。随着乡村越来越城市化，小偷盛行，人们开端把悬挂在外部的口袋藏进衣服里，那时，男性夹克和女性衬裙上都有小裂痕，方便人们透过衣服把手伸进绑在身上的口袋。这时期的口袋，男女区别不大。

到了17世纪早期，口袋开端成为男装的一部分，被缝制在外套、背心和裤子上。珍藏于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的1618年绘画作品——“莫里斯王子和弗雷德里克·亨利在瓦尔肯堡马市”，曾经呈现悠闲地手插兜的男人，裤兜和动作看起来都与当下无异。而这时，女装口袋并无变更，依旧是系带腰包，体积通常比较大，能够装很多东西——针线包、食物、钥匙、眼镜、手表、香水瓶、梳子、鼻烟壶、书写资料和钱，这些袋子在她们的衬裙、腰带和半身裙下，繁重地摆动着，有时会显露衣服。18世纪末及19世纪初的画作中，还常常能看到女性衣服里显露的系带腰包。

口袋在女性裙装中并不常见。/unsplash

法国大反动改动了一切。18世纪中叶，洛可可式的宽大蓬裙不再盛行，女性裙装逐步贴身，于是，女性连在花篮般的衬裙下放置口袋的空间也失去了，挂在手臂上的手提袋就此产生，从此再未消逝，女性的口袋开端从适用向配饰转变。不只如此，手提袋在某种水平还成了反响女性生活境遇的符号——体积大表明生活困顿，需求劳作来养活自己，体积小则暗示养尊处优。究竟那个年代，最面子的女性应该属于家庭，在易卜生1879年那出著名的戏剧《玩偶之家》里，家庭主妇娜拉趁丈夫上班，在房间里做誊写工作赚钱都只能偷偷进行，怕丈夫知道了觉得丢人。

另一方面，随着工业反动的延展，火车等现代交通工具呈现，人口频繁活动，男装却逐步设计出了有多样口袋的裤子和外套，方便出行。

19世纪晚期，男女口袋平权运动呈现了。1881年成立的理性着装协会（Rational Dress Society）力图引导女性衣着利于身体健康的服装，特别抗议有损身体的束腹和束腰，让女性也能穿上和男性一样带口袋的衣服，就是协会的目的之一。但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这个目的才得已完成。由于很多男性前往前线打仗，女性被鼓舞外出劳作，女装发作基天性改动——丢弃了高约束性的束腹束腰，裙摆上移至小腿部，而且盛行起适用性更强、更简双方便的衣着。当她们进入工厂，为了工作方便和提升工作效率，女人们穿上了长裤，穿上工装。

女性服装中呈现裤子，能够说是一个划时期的转变。剑桥大学教授史蒂文·康纳曾在《日用品趣话》中阐释道，穿裤子，意味着你有寄存金钱的需求，裤装不时和适用性、功用性紧密相关，它们是职业工作的标记，这意味着一个人从事生产，是一个主动消费的角色。此时，口袋开端在女性身上呈现，这曾经是20世纪初，口袋随同着裤装，终于成为女装的一部分。

但是战后，强调“女性化”的潮流再次回归，设计师们想尽措施让女装的轮廓变得修身苗条，从而突出女性的身体曲线。女性固然穿上了长裤、夹克，口袋却再一次变小以至消逝了。迪奥的品牌开创人克里斯汀·迪奥曾在1954年说过一句名言：“男人的口袋是用来装东西的，女人的口袋是用来装饰的。”

中国服装上呈现口袋的时间比较晚，普通被以为是清末民初，在此之前，劳动人民通常运用一种名为“褡裢”的中间启齿的口袋，能够搭在肩上，也能够提在手中。贵族的口袋与西方传统相似，在腰间系上香囊与荷包，各种小说传记中，都有大量记载。但中国的香囊、荷包与西方的口袋相比，具有更丰厚的用处和文化意涵，不只用来放香料、私物和银两，也有装饰和礼制之用，青年男女还用它们表白心意。清朝末年西式服装传入中国后，人们感到口袋的方便于是逐步提高开来，香囊与荷包退出历史舞台。

进来走走也要带包

女性对自己口袋缺乏的埋怨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开端了。被称为女性主义先锋的美国作家夏洛特·柏金斯·吉尔曼1905年曾在《纽约时报》撰文——“男人的衣服有一个优点……它顺应于口袋”“妇女不时地背着袋子，有时缝在里面，有时系在衣服上，有时在手里挥舞，但袋子不是口袋”。后来，她在自己1912年发表的一部小说里描画了一个乌托邦，在那里妇女的衣服上满是口袋。

一个世纪过去了，女性和女性服装都发作了庞大变更，口袋的困境似乎还未消逝。去年，因主演《五十度灰》而成名的达科塔-约翰逊在路上被拍到一张照片，由于她的上衣和裤子皆没有口袋，她不得不把钱包、钥匙、手机和一杯咖啡全部攥在手上，这张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大范围转发和跟帖，女性们纷繁诉说没有口袋的困境：“很多时分，我只是想进来走走，居然必须带包，由于我的口袋就连手机和钥匙都塞不进去。”“男朋友经常问我，为什么总把一切东西都塞在他口袋里”……

很快，对口袋的讨论从几年前的零星变为风潮，“这里有口袋”“口袋的对等”“我们要口袋”等话题在ins、推特、tiktok等主流社交媒体疾速开辟出来，女性们相互分享那些难得的带有大口袋的衣裙，吐槽没有口袋而阅历的尴尬境遇。在中文互联网世界，创建于2021年5月的话题“女裤裤兜太反人类了”，也曾经超越1500万阅读。

淘宝店主肖莹通知《中国新闻周刊》，这个搅扰或许不只限于成年女性，她察看了自己上小学四年级女儿的服装，裙装是基本没有口袋的，最应该呈现口袋的裤装也不达观，只需30％左右带有真正适用的口袋。而她才上幼儿园的儿子，一切裤子均有适用性口袋。肖莹的察看在远隔重洋的一位美国妈妈那里得到了共鸣，这位美国妈妈在Reddit上发帖说，她18个月大的儿子裤子口袋比她自己的牛仔裤口袋还要大。

“你们是不是太夸大了？”也有女性网友在这样的行动下发出疑问，必须招认，不是一切女性都感遭到口袋的搅扰。平面模特大野丽莎就没有口袋不够用的懊恼，由于职业缘由，她的衣服比普通女性要多，在工作中她也穿过很多时装，对女装有一定的发言权。“不是一切样式的女装都是这样，我的作风是偏嘻哈和街头的，比较硬朗。”她给《中国新闻周刊》的更正似乎在某种水平解答了为何她口袋够用的问题。

工装裤常常口袋较多。/unsplash

喜欢美黑、呈小麦肤色的大野丽莎很少穿特别女性化的服装，宽松温馨的工装裤是首选，衣服面料总体偏厚，丝绸、雪纺、蕾丝这类的布料简直很少上身。一些海外时兴博主为女性引荐的大口袋、多口袋服装，也常常是无性别主义的品牌或中性作风。有了这些经验参照，往常有关口袋困境的话题或许应该更正为——偏淑女、女性作风的服装，口袋较少。

“口袋绝不只仅只关乎时兴，它传达的是更深层次的社会性别观念。”《口袋之书:隐私、风度和特权》作者、美国时兴史学家汉娜·卡尔森说。17世纪由于男女社会位置和分工不同而带来的服装传统，某种水平持续到了今天。很多人以为女性手提包一样能够替代服装上的口袋，卡尔森绝不认同这种观念：“和把一切东西都装在口袋里的男人相比，拿手提包的女人明显处于劣势。挎着包的女性机动性较差，当她们放下手提包时，她们需求不时地记住她们把包放在哪里了，口袋的发明原本就是为了消弭这种担忧。事实上，从口袋里掏东西也比从包里掏东西容易得多，无论手里拿着任何物品，都会占用一个人的时间和精神空间。”

“带口袋的裙子”

有关口袋的埋怨让服装界人士感到冤枉，由于口袋受限于面料、样式以及对女性身体的修饰功用。知乎上一位专业纸样师的高赞评论说，雪纺、毛线、针织服装假如装上口袋容易让衣服变形，收腰样式的服装，为了显腿长将腰线上移，这种应用了障眼法的修饰效果，口袋无论放哪都不适合。伦敦时装学院时装和纺织设计与技术教授桑迪·布莱克也在一篇文章里指出，关于特定剪裁或外形的衣服，只需消弭关键位置的口袋，才能够坚持服装的美学形象。

关于美学的追求，女性的确比男性更为顽固，这难免又要触及外界注视和“服美役”的问题。在大野丽莎看来，把女性展示线条归入屈从于男性视角真实是上纲上线了，事实上，往常很多女性化装、装扮的目的是悦己，“难道为了表示对所谓外界眼光的对立就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吗？那是另一种极端。”大野丽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从这个角度看，那些担忧影响线条而去掉口袋的服装，某种水平也是女性自己的选择。

消费者的审美自然影响商品，往常更多女性在注重美感的同时也开端思索适用性，她们正在把埋怨转化为行动。2021年，集电商与时兴资讯为一体的时兴购物平台Lyst发布数据讲演，对有口袋的裙子的搜索量同比增长了60％。英国“口袋活动家”卡罗琳·克里阿多·佩雷斯设计的YouGov民意调查显现，80％的受访女性说她们希望裤子上有口袋，简直十分之四的女性（38％）说，一旦她们认识到一件衣服没有口袋，她们就决议不买。

其实，随着女性需求越来越多样化，一些时兴品牌早已开端注重女装的适用性，变得"有口袋"。例如，英国女装品牌Me+Em简直一切裙子都有口袋。丹麦品牌Hofmann Copenhagen的裙子也有口袋，“口袋是女人的权益，”其开创人Heidi Hofmann说，“假如一个女人必须跑到她的包里去拿东西，那就不是很现代。”品牌Superfit Hero和Bandier都有带口袋的运动紧身裤，一些品牌以至推出了有口袋的婚纱和礼服，华伦天奴的创意总监皮尔保罗就由于多次为明星设计出带有口袋的红毯礼服而被戏称为“口袋守护神”。

一些新创建的品牌也看准了这个卖点，例如2016年在纽约创建的女性职业装品牌Argent，开创人萨利·克里斯特森曾在金融公司工作多年，她在一次采访中说自己深化了解衣着无口袋西裤和西装外套上班是多么不方便，这简直加剧了职场性别差别，“很多女性的工作服都是为了美观而设计的，但实践上并不能辅佐她们工作。”她因而而创建Argent，品牌的一大卖点就是具有足够多且足够大的口袋。

但克里斯特森也招认，当她开端参与设计女装，发现将口袋融入一些样式的衣服的确存在不同水平的设计障碍，特别比较贴身的服装，难以装上容纳大量粗笨物品的口袋，这需求不时地更改设计，使得Argent的设计师们对每件衣服都进行了多次迭代。

在回应女性服装适用性的请求上，最受欢送的创新是2021年上线的一个名为“带口袋的裙子”服装目录，汇编超越45个制造商提供的1万多件服装，从半身裙、连衣裙、运动服、童装、正装，到婚纱以至包含瑜伽裤，无所不有。受此启示，欧美大型百货品牌Target、Bloomingdale's、沃尔玛等线上平台都推出了“带口袋的裙子”搜索选项，辅佐女性更方便地找到带有口袋的服装。

有关口袋的选项正在变得丰厚，这也正是卡尔森所说的，服装被社会需求所塑造，也反过来又深化地塑造了社会。口袋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们愈加方便地走出家门，走进世界，而不用由于无处安置随身物品而破费时间和精力，无论任何人，都应该对等地享用这种简单的方便。

发于2022.11.7总第1067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题目：女装口袋失踪之谜

记者：李静（li-jing@chinanews.com.cn）

运营编辑：肖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