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昔底德圈套 | 晏绍祥：雅典的崛起与斯巴达的“恐惧”

雅典的崛起与斯巴达的“恐惧”：论“修昔底德圈套”

来源：《历史研讨》2017年第6期 作者：晏绍祥

关键词：伯罗奔尼撒战争；斯巴达；雅典；修昔底德；修昔底德圈套

【摘要】修昔底德强调,雅典的崛起所惹起的斯巴达的恐惧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的基本缘由,但其结论与他有关＂五十年时期＂的记载存在严重抵触。有关斯巴达对雅典和其他城邦政策的回想,进一步表明斯巴达对外政策的好战特征。修昔底德的结论,因区格名义借口与深层缘由,得到众多学者认可,而且契合当今国际关系学界理想主义学派的理论需求,因而广为传播。修昔底德用＂崛起＂和＂恐惧＂来解释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以及因而降生的所谓＂修昔底德圈套＂概念,无论在史实上还是学理上,都更像是修昔底德为后代挖好的＂圈套＂,理应谨慎分辨,不宜不加批判地接受。

【关 键 词】伯罗奔尼撒战争 斯巴达 雅典 修昔底德 修昔底德圈套

【基金项目】国度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古希腊史研讨”（项目批准号13ASS002）前期成果

【作者简介】晏绍祥，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公元 前 431年 ，伯罗 奔尼 撒 战争爆 发 。历经 27年 的残 酷 战 争后 ，雅 典 战败 。记 录这 场 大 战 的古希腊史家修昔底德以为 ，战争的基本原 因是雅典 的崛起和斯 巴达的恐惧 。他 的见地在现代 学 术 界产 生强 烈 回响 ，伯 里大致 重复 了修 昔 底 德 的扩 张 和 恐 惧 论 ；哈 蒙 德 对 战争 原 因的 判 断本 质 上 也是 修昔 底德 式 的 ，而且 把雅 典与斯 巴达 的 抵触 提 前 到公 元 前 5世 纪 6O年 代 ，认定那 时 斯 巴达人 曾经 开端担 忧雅典 的权力和野 心 ，并强调科 西拉事情 等突破希腊 权力均衡 的重 要事 态对 战争 爆发的推进作用。罗兹更倾向于服从修昔底德的观念，但指出修昔底德是雅典的爱国者 ，有意坦白 雅典人的战争义务 。经过剖析伯里克利对战争的态度 ，他觉得雅典 因 自以为准备充沛 ，蓄意挑 起 了 战争 。然 而 ，批 评 修昔 底德 的也 代 不 乏人 。卡 根强 调 战前 雅 典 和 斯 巴达 的误 算 以及 科 林 斯 的积极 活动 共 同促成 战 争 的发 生 ，认 为所 有 城 邦 都 应 承 担 部分 责 任 ；德圣 克 鲁 瓦 深 入剖 析 了斯 巴达 的社会 结构 ，认 为斯 巴达人 对 黑 劳 士 反 抗 的担 心 ，是 其 内外 政 策 的 动身 点 。公元 前 5世 纪 雅典的崛起 ，特别是 民主政治的延展 ，促使斯 巴达 主动挑起战争。他征引布隆特和迈耶的结论 ， 论 证 雅典 纯 粹 的防御 战 略 ，斯 巴达人 对战 争结 局 的达观 态度 ，都 表 明雅典不 可 能是侵 略者 。①

修昔 底德 有关 战 争原 因的判 断 ，近年 被 国 际关 系学 界 用 来 解 释 历 史 上 战 争发 生 的原 因 ，进 而发明出 “修昔底德圈套”(ThucydidesTrap)概念。美国学者艾利森援 引修昔底德的结论，指 出雅 典 与斯 巴达 抵触 的根 本 原 因 ，是 雅 典 的 “崛 起 ” 与斯 巴达 的 “恐 惧 ”。①他 最 近 的 著 述 强 化 了 圈套论 ，还 提供 了过去 500年 中类 似 的 16个 案 例 。② 虽 然 艾 利 森 的提 法 并 未 被 中外 学 者 普 遍 接受 ，⑧ 他 的结论也不够精确 ，但 “修昔底德 圈套”仍被学界普遍运用 ，一些学者 以至视其为 “铁律”。由于参与讨论者大多为国际关 系研讨者 ，对这个概念触及 的细致史实和问题 ，他们似 乎并 未 追本 溯 源 。有 鉴 于此 ，本 文 希 望 对 与 “修 昔 底 德 陷 阱 ”有 关 的若 干 关 键 问题 ，特 别 是 古 典时期斯巴达与雅典 的关系以及它们在 战争爆发 中表演 的角色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说 明。细致 地说 ，修昔底德的确以为，战争的爆发是雅典 的崛起与斯 巴达 的恐惧 。但 笔者经过 回想斯 巴达 与雅典以及其他希腊城邦的关系，试 图证明战争的爆 发是斯 巴达强加给雅典及其盟邦的 ，修昔 底德 的判别 并不 契合 他 自己 以及 其 他 史 学 家 提 供 的历 史 事 实 。但 是 ，修 昔底 德 著 作 的完 整 性 和 判 断 上 的 “深 刻性 ”，招致 近代 以来 西方 学 术界 对 修昔 底 德 的 普遍 接 受 ，致使 国 际关 系 学 界误 以 为 修昔 底德 的判别 是 独一 谬误 ，并 据 此 做 出 不恰 当 的 引 申。要 言 之 ，所 谓 的 “修 昔底 德 陷 阱”， 更像是修昔底德为他的读者挖好 的圈套。

一 、 修昔底德对 战争爆发原 因的判别

当雅典人和伯罗奔尼撒人终止 占领优卑亚后签署的三十年和约时，战争就开端 了。我 首先要 说 明 的是他 们 终止 和 约 的理 由和 争持 的根 据 ，这 样任 何 人 都 不 用再 调 查 到 底 是 什 么 原 因让 希 腊 人 卷 入 如 此 之 大 的 一 场 战 争 。 我 相 信 ，战 争 最 为 真 实 的 原 因 (al~thestaten prophasis)，尽 管最不经常被言及 (aphanestatfinlog6i)，是雅典人崛起 为大国，由此构成 拉 凯戴 梦人 的 恐惧 ，迫使 后 者投 入 战争 。④ 斯 巴达人 之 所 以表 决和 约 已 经被 破 坏 ，且 必 须投 入 战 争 ，与 其说 是 遭到 同盟 者 发 言 的 影 响 ，不如 说是 对雅 典人 的 恐惧 ， 由于他 们 看 见 希腊 的 大部 分 曾经在 雅 典 控 制 之 下 ，担 心 他 们 (雅典 人 ) 变得 过 于强 大。⑤ 在叙说雅典权力扩张的进程后 ，修昔底德概要总结了他追述的企图 ：

正 是在 这 个 时期 ，雅 典人 更 牢 固地 确 立 了他 们 的 统 治 ，他 们 崛 起 为 强 大 的 势 力。拉 凯 戴 梦人 固然认识 到雅 典 人 不 断 增 长 的 势 力 ，但 根 本 不 曾 尝试 遏 止 它 ， 即便 尝 试 ，也 非 常轻 描 淡写 ，大部 分 时 间里 漠不 关怀 ，由于 除 非 受 到 强 迫 ，否 则 他 们 从 不 迅 速 投 入 战 争 ，在 这 个 问题 上 ，某种 水平 上也 因他 们 自己的 战 争 而无 暇 干 预 。但 最 后 ，雅 典 人 显 然 开 始 强化 他 们 的势 力 ，向拉 凯 戴 梦人 的 盟 邦 下 手 。此 时他 们 无 法再 忍 ，决 定 全 力打 击雅 典 人 的 势 力 ， 假如 可 能 ，经过 这场 战 争摧 毁 它。① 上引 3段 ，是修昔底德对战争爆发缘由的基本判别。其中第一段即第 1卷第 23章第 5—6节 的论述 ，特别 是所 谓 “真 实原 因” (prophasis) 与 “抱 怨 和 争 吵” (diaphorai，aitiai)之 间 的关 系 ，惹起 学术 界大 量 的讨论 。② 对 于修昔 底德 这 句 话 的含 义 ，中译 本 的基 础 是 华 尔纳 的英 译文 ， 突出了争持和埋怨与修昔底德心 目中真正原 因之 间的对立 ，似乎争持和埋怨并非战争原 因，修 昔底德宣称的原 因才是缘由。③

如此翻译构成的对比，使得 “修昔底德似乎聚焦于系统层面的过程： 在一个由国度组成的体系内，一个国度的崛起和它在另一个国度——其相对权力正在衰落——惹起的 恐惧 ，不可避免地导 向体系 内的 战争 。更重 要 的是 ，这种 客 观 的过 程 被称 为战争 ‘真正 的理 由’或 ‘真正 的原 因’”。④ 可是 ，依据 德圣 克鲁 瓦 等 的辨 析 ，在修 昔底 德那 里 ，争 吵和抱 怨 同样 构成 战 争 的原 因 ，固然 可 能是公 开 宣 称 的原 因 。所 谓 最 为 真 实 的原 因 ，有 时也 与 抱 怨 、争 吵 的 意义 一 样。⑤

罗兹则认 为，修昔底德所说 的最为真实的缘由，从心理学上说 ，或许是人们没有 明白表 述 、但 在经 过追 问 之后 才承 认 的原 因 ，与争 吵之 间并不 一定 截然 对立 。⑥ 从 这个 意义 上说 ，华 尔 纳和克劳利等盛行英译本显然误解 了修昔底德的意义 ，而洛布古典丛书的英译 文相对忠实 ，没 有把埋怨 、争持与真正的缘由对立起来。 固然 如 此 ，正如 罗兹 所 指 出的 ，“修昔 底 德 之 所 以 同时谈 到具 体 的抱 怨 和 最 为真 实 的 原 因 ， 意在 证 明最 为真 实 的原 因是 最真 实 的 ，较 抱 怨更 加 重 要 。”⑦

尽 管 把 抱 怨 和真 实 的原 因对 比 ，从而承认埋怨并非缘由失之偏颇 ，但假如 因而认定修昔底德无意强调 “最 为真实 的缘由”较之争 吵和抱 怨更 重 要 ，难免 走 向 了另 一 极 端 ：在 随 后 的一 句话 里 ，他 把 科 西 拉 事 件 等 归 于公 开宣 布 的原 因 ，而在 追述 雅典 的扩张 后 ，他 重 申 了有 关 战争 最 真 实 原 因的 判 断 ：雅 典 的崛 起 和斯 巴 达 的恐惧 。①

在某种水平上 ，整个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第 1卷都盘绕着这个总的缘由展 开。就该 卷 的结 构 而言 ，开 篇对 早期 希腊 史 的 追溯 ，除 说 明海 权 的 发 展 外 ，另 一 个 重 要 意 图 是证 明古 代 战争 的不 足道 和伯 罗 奔尼 撒 战争本 身 最为 伟 大 ，进 而 引 出第 23章第 5— 6节关 于 战争根 本原 因的 著 名判 断 。随 后有 关科 西拉 和 波 提 狄 亚 争 端 的 叙 述 ，意 在 论述 双 方 开 战 的 理 由 。在 记 录斯 巴达 公 民大会有 关 宣 战的讨 论 和投 票 结 果 后 ，修 昔 底 德 重 申 了他 有 关 战 争根 本 原 因 的判 断 ：斯 巴达 人 所 以表决 宣 战 ，不是 由于 同盟 者 的 影 响 ，而 是 发 现 雅 典 的 势 力 曾经过 于强 大 。

为 证 明 自己观 点 的合理性 ，在第 89—118章 中，修昔底德概要叙说 了希波战争后雅典如何树立提洛 同盟 ，尤 其 是雅 典人 如 何排 挤斯 巴达取 得 领 导 权 、进 而 扩 大 势 力 和 挑 战 斯 巴达 霸 权 的历 程 ，末 尾 再度 强 调 了斯 巴达 人无 法 容忍 雅典 权力 继 续扩 张 而决 心开 战 的观 点 。②

总 之 ，《伯 罗 奔 尼撒 战争 史 》第 1卷 的结 构 ，大致 符 合修 昔 底德 有关 战争 爆发 乃 雅典 崛起 与 斯 巴达恐 惧 的基本 看 法 。 总体结 构 之外 ，在 细致叙说 时 ，修昔 底德 也 不 断 回到 战争 “最 真 实 的原 因” 上来 。

在 决议 对 雅典宣战的斯巴达人公民大会上，监察官斯泰奈伊达斯怂恿斯 巴达人投票同意战争的理由，是 “拉 凯戴梦人 ，如斯 巴达人的威严所请求 的那样 ，投票同意 战争吧 ，不要让雅典人变得过于强大了， 让 我们 不要 抛 弃 同盟者 ，凭 神灵 佑 助反 击 为恶 者”，③ 明白 把雅 典 的威 胁 视 为战 争 的原 因 。同样 ， 在伯 罗奔尼 撒 同盟 就战争 问题召开 的第二次 大会上 ，科林斯 人号召 同盟者投票 同意 战争 时 ，也特 别 提 到雅典 的要挟 ，包含那些 地处 内陆 的国度 未来可 能 遭到 的威 胁 。

他 们 最后 的结 论是 ，“那 个 曾经 在希腊树立僭主政治的国度对一切国度都是要挟 ，她曾经统治了一些国度 ，正计划统治其他 国度。 让 我们进攻 并降服 它 ，把安 全握在 自己手 中 ，并且 把那些受 到奴役 的希腊人解 放 出来 。”④ 修 昔 底德 对雅 典 人性 格 的描 绘 ，加 深 了 他 们 应 当对 战争 负 责 的 印象 。

然 而 ，他 并 未 以第 一 人 称 做 出判别 ，而是借 科 林斯 人 之 口 ，宣称 “假如 有 人 用 一 句 话 总 结 他 们 ，称 他 们 是 天 生 自己 不 能享 有 战争 、也 不会 让 他人 享 有和 平 的人 ，则他 肯 定说 出了真 相”。⑤ 科 林斯 人 的那 段话 相 当冗 长 ，这 里 仅 引 用 了 最 后 的 结论 。它 虽 出 自科 林 斯 人 之 口，且 他 发 言 的场所 是在 促 使斯 巴达人 向雅 典 宣 战 的斯 巴 达公 民 大会 上 ，或 许并 不 能 完整 代 表 修 昔 底 德 的 意义 ，但修昔底德随后的叙说 ，以及他在该书第 8卷所做 的评论 ，证 明他个人基本赞 同科林斯 人 的意见 。⑥

当时雅典 内部发作政变 ，树立 了 “四百人”政权 ，驻扎在萨摩斯的雅典舰队公开反 抗 国 内的寡 头们 。雅 典人 的舰 队在优 卑亚 被 击 败 ，损 失 22条舰 船 ，整 个 优 卑 亚立 刻 暴 动 。在雅 典遭 遇 的这场 似 乎较 西 西里惨 败 更 大 的危 机 中 ，斯 巴 达人 居 然按 兵 不 动 ，未 能乘 机 围攻 雅 典 并 夺 取 对赫 勒斯 滂 海峡 的控 制权 ，一举 终了 战 争 。⑦ 修昔 底德 就 此评 论道 ：

并 不 只 是 在 这 一 个 场 合 ，而 且 在 其 他 场 合 ，都 证 明 斯 巴 达 是 雅 典 在 战 争 中 最 易 对 付 的敌 人 ， 因 为他 们 性 格 非 常 不 同 ，一 个 民族 敏 锐 ， 另一 个迟 缓 ；一 个 富 于 冒险 精 神 ， 另一 个缺 乏 主 动 性 。 特别 当 对 手 是 海 上 强 国 时 ，斯 巴达 人 表 现 最 差 。 叙 拉 古 人 证 明 了 这 一 点 ， 由于 在 性 格 上 ，叙 拉 古 人 与 雅 典 人 最 为 相 似 ， 结 果 他 们 对 雅 典 人 的 战 争 最 为 成 功 。①

另一 方 面 ，在 修 昔底 德笔 下 ，斯 巴达 人 对 战 争 表 现 得 相 当 犹疑 ，不 愿 主 动 与 雅典 开 战 。对 雅典人希波战争后不顾反对修建城墙的行为，斯 巴达人固然不快 ，但并未采取实质性 的障碍行 动 。当盟 国指 责保 萨 尼 亚 斯 傲 慢 和叛 国 时 ，斯 巴达 人 将 其 召 回，后 来 干 脆 不 再 派 人 出任 统 帅 ， 坐 视 雅典人 取 得对 波斯 战 争 的领导 权 。② 然 而 ，雅 典人 应用 自己对提 洛 同盟 的控制 ，约从 公 元前 460年起 ，把 手 伸 向希腊 大 陆 ，不只 接纳 斯 巴达 的敌人 美塞 尼亚 人逃亡 者 ，接 受麦 加 拉加 入 提 洛 同盟 ，而且 攻击 埃 吉那 ，公 开 与 斯 巴达 最 重 要 的盟 国科 林 斯 抵触 。

然 而 ，斯 巴达 人 并 未 马上 反 击 。只是当雅典人企图阻止完成援助多利斯任务后 回国的斯 巴达人 时，他们才不得 已与雅典正 面抵触。即便如此 ，斯 巴达人并未乘胜追击 ，仅满足于取得 回国的通道 。固然雅典人尔后再度 进 军 中希腊 ，攻 陷埃 吉 那 ，甚 至 “烧 毁斯 巴达 人 的船 坞 ， 占领 科林 斯 人 的 一 个 城 市 卡 尔 奇 斯 ， 在西 库 翁人 的领 土上 登 陆并 在 战役 中击败 他 们 ”，③ 把 战火 烧 到 了斯 巴达 门 口，斯 巴达 人也 未 采 取积 极 的 回击措 施 ，反 而在公 元 前 451年 左 右 与 雅 典 签 订 休 战和 约 。只是 在 中希腊 基 本 脱 离 雅 典控 制 、优 卑亚 也暴 动 时 ，斯 巴达人 才在 公元 前 446年发 动 对雅 典 的 入侵 。

然 而 就 在决 战 关 头 ， 斯 巴达 国王竟 然放 弃 大好 时 机 ，与 雅 典 人 签 订 三 十年 和 约 。在 和 约 中 ，雅 典 人 的确 放 弃 了他 们 在伯罗奔尼撒所侵占的中央 ，但大致保 留了海上帝国。斯 巴达人 固然对他们的 国王在本可 以取 得胜利的时辰与对手签署和约表示愤恨 ，但还是接受 了和约。尔后直到公元前 432年，斯 巴达 人才 在科 林斯 人煽 动 下对 雅 典 宣 战 。所 以 ，在修 昔 底 德 看来 ，对 于 雅典 人 的扩 张 ，斯 巴达人 长 期 采 取 了宽容 态度 ，只是 在 “雅典 人显 然 开端 自得 ，向斯 巴达 的 同盟 国下手 ” 的时分 ，④ 斯 巴达 人 才决 定 出手 。如 此性 格 的斯 巴达 人 ，不 可 能是 战 争 的挑 起 者 。

战 争 的发 动 ，只能 是 雅 典 四处 扩张 引发 斯 巴达人 担忧 的结 果 。 修昔 底德对 战争爆发 时希腊人 普通态度 的描画 ，似 乎证 明他有关 战争原 因的判别被希腊人 普遍 认可，即雅典人是侵略者 ，斯巴达人不得已才投入战役。“人们普通倾 向于拉凯戴梦人一边……有 些人 希 望能 够从 雅典 人 的统 治下 取得 解 放 ，其他 人 则 担 心落 人 他 们 的统 治 之 下 。”⑤ 在他 笔下 的 演 说 中 ，至 少有 八 个人先 后 谴 责雅 典 奴 役 希 腊 。为 强 化 自己 的论 点 ，他 甚 至 让 雅 典人 和 伯 里 克 利 招认 ，雅 典帝 国不 受欢 迎 ，是 一种 暴政 。⑥ 修昔 底 德第 一卷 的叙 述 ，浸 透 了他有关 战 争爆 发最 真实 原 因的精神 。⑦

作 为全 书 的总 纲 ，它预示 了后续 各 卷 的倾 向 。① 然 而 ，他提 供 的史 实 ，真 的足 以支 持这 个 概 括性 的结论 吗?他 关 于战 争初 期雅典人 因奴役 大多数希腊 人而遭 到普遍憎恶 的说法 ，就遭 到鲍威尔 的反驳 ，后 者认 为那 是修 昔底 德自己反 对 民主政 治和帝 国的立场 以及他被 流放后受 到雅典敌 人影 响共 同作 用 的结果 ；② 德 圣 克 鲁 瓦争论 说 ，在 雅典 帝 国是 否受 到欢 迎 的 问题 上 ，历史 学 家修 昔 底 德 提 供 的史 实 ，与 编 辑 者 修昔底德的结论并不吻合 ，由于雅典帝国实践遭到盟邦中下层 阶级的欢送。③ 康纳也指出 ，修昔 底德 的观念 ，并不代 表当时希腊 人 的主流见地 ，以至不是他 自己所 属阶级 的主流见地 ，它是 “ 一 部修 正 派 的历史 ”，意在 挑 战当 时人们 “广 泛 持有 的看 法 ”。④ 同样 重要 的是 ，这部 修 正派 的 历 史 ，不是 作 为众 多可 能性 中的一 种让读 者 选 择 ，而是 作 为唯 一 的 真 理让 读 者 接 受 的 。⑤ 那 么 ， 修昔底德特立独行的判别 ，能否 同样存在历史学家修昔底德与 “判官”修昔底德之间的抵触?

二、斯 巴达对雅 典 的长期敌视

公 元前 6世纪末 之 前 ，斯 巴达 与雅 典 之 间并 无 直 接 抵触 。所 以 ，要 判 定 修昔 底 德 的判 断 是 否偏 颇 ，我 们有 必要 回想公 元前 5世 纪斯 巴达 与 雅 典 的关 系 。从 目前 的事 实 看 ，斯 巴达 对 雅 典 的敌意早就存在 ，而且与雅典能否崛起无关 。

从公元前 6世纪末到前 432年 ，斯 巴达多次实践或 打 算入 侵雅 典 ，入 侵 的理 由大 多是 由于 斯 巴达 觉得 雅典 表示 得 不够恭 顺 。 公元前 510年 ，斯 巴达人应邀 收兵雅典 ，企 图推翻庇西特拉图后代 的僭 主政治 。据希罗多 德 ，这是斯 巴达人第一次 收兵阿提卡 ，⑥ 结局是遭遇失败 。国王克列奥美涅斯随后亲率大军入 侵 ，胜利推翻僭主希庇亚斯 。在伊萨戈拉斯与克里斯提尼 的斗争中，斯 巴达支持伊 萨戈拉斯 ， 但 克 里斯 提尼 与雅 典人 民联 合 起 来 ，在 斗争 中取 得 优 势 。应 伊 萨 哥 拉斯 之 邀 ，克 列 奥 美 涅斯 再 度收兵雅典 。但雅典人奋起对立 ，迫使斯 巴达人离 开。斯 巴达从 此对雅典产生敌意 。

约公元 前 506年 ，斯 巴达联 合 底 比斯 、卡 尔奇斯 发 动对 雅典 的入侵 。因两位 国王之 间 意见 分 歧 ，加 上 科林 斯等反对 ，入侵失败。但斯巴达人并未放弃 ，一度打算以武力恢 复被他们 自己推翻 的雅典僭 主。 希 罗 多德 提到 ，斯 巴达 人所 以不满 ， “一 则是 由于 他们 从他 们 (雅 典人 ) 的祖 国驱 逐 了他 们 自己 (斯 巴达人) 的盟友 ，再则是 由于他们 这样做 而雅典 人 对他 们并 没有 表示 感激 之 意 。

此 外 ，他们 还 遭到神托的嗾使，由于神托正告他们说，雅典人将要对他们做出许多使他们对之结怨的事情来。” 三 条理 由之 中，前 两条应 当是真实 的 ：斯 巴达人从雅 典驱赶 了对 自己友好 的僭 主 ，新 生 的民主政 治 却 不听斯 巴达号令 ，“基本没 有服从他 们 (斯 巴达 人 )的意 思 ，他们便 觉 得 ，假如 阿提 卡 的人 民得 到 自由的话 ，则这些 人很可 能有一 天会与他 们势均力 敌 。但 假如这些 人受着僭 主的统治 ，那 这些人 就 会 是软 弱 的 ，并 且愿 意 服 从 于 一 个 主 人 。”

于 是 ，斯 巴达 人 一 反 他 们 反 对 僭 主 政 治 的政 策 ，把希庇亚斯等从亚洲召回，并召集盟友商榷送僭主 回雅典 的可能。① 希罗多德十分分明地表明， 斯 巴达 对 雅典 的政 策 ，取决 于 雅典 能否 服从 斯 巴达 的号令 ，而 不是 雅典 能否 对它构 成威 胁 。 希波战争曾短暂让雅典与斯 巴达走 到一同 ，共 同领导应对波斯入侵 的希腊人 同盟，分离击 败 波斯 入 侵者 。但 波斯 的要挟 尚未 完 全 解 除 ，斯 巴达 的政 策 就 开 始 发 生变 化 。当 时雅 典 人 不顾 斯 巴达 反 对 ，完成 城墙 的修 建 ，稍后 又夺 取 对 波 斯 战 争 的 领导 权 ， 自行 组 建 提 洛 同盟 。

据 修昔 底 德 ，同盟 的 目的 是对 波斯 战争 。公 元 前 476年 ， 同盟 攻 占波斯 在 爱 琴 海 北 岸最 重 要 的据 点埃 翁 ，接着 占领 斯库 罗 斯 岛 ，清 剿 了岛 上 的 海 盗 ；随 后 ，雅 典人 强迫 优 卑 亚 岛 上 的卡 利 斯 图斯加 入 同盟。② 斯巴达对雅典的作为明显感到不满，以为丧失海军领导权使 自己的权威受损 ，决计报 复 。据 狄 奥多 鲁斯 记 载 ，约公 元前 475年 ， 由于无 故 失去 了海 上指 挥 权 ， (斯 巴达 人 ) 感 到 憎恶 。 因而 ，对 那 些抛 弃 他 们 的 希 腊 人，他们感到愤恨 ，不时要挟要恰当地惩罚他们。当议事会 召集 时，斯 巴达人思索对雅典 发起 战 争 ，重夺 海上 指挥 权 。 同样 ， 当公 民 大会 召开 时，年 轻 人 和 其 他 多数 人 都 渴 望 重 夺 领 导权 ，置信 如 果他 们得 到 的话 ，会 享 有 大 量 财 富 ，斯 巴达 也 会 更 加 伟 大 和 强 大 ，普 通公 民的 富足 程 度也 会 大 大增加 。③

斯 巴达人 打算 发 动 战争 的理 由 ，不 是他 们 受 到 了威 胁 ，而 是 他 们 失 去 了对 海 军 的指 挥 权 。 当然 ，他们也希望借此获取财富。固然狄奥多鲁斯的记载 向来 以不牢靠著称 ，这里运用的话语 ， 也与斯 巴达人唾弃财富的普通印象分歧 ，不外学者们公认 ，这段记载最初可能来 自埃弗鲁斯 ， 因而 具有 相 当 的可信 度 。④ 然 而 ，就在那 次 会议 上 ，一名 长老 提 出反 对 意见 ，宣称 争取水 师 统 帅 权 不符 合 斯 巴达 的利 益 (斯 巴达 几 乎 没 有 水 师 )。因 为 狄 奥 多 鲁 斯 并 未 记 录这 篇 演 说 的详 细 内 容 ，我们无从猜测到底是哪些状况不利 于斯 巴达 。

现代学者发现 ，当时在伯罗奔尼撒东北部可 能发作了让斯 巴达人不得不注重的省事 ，“在公元前 480年到前 460年之间 ，伯罗奔尼撒半岛北 部 的一些 城镇 [可能 就像 斯特 拉波 紧 接着所 说 的那样 ，是 在 阿凯 亚 (Achaea)、埃 利斯 和 阿卡狄 亚这些地域]都在将其资源和人 口汇集 为统一 的实体 ，以对立斯 巴达。这不可避免地是一个激 进 的过程 ，带 有 民主 颜色 。阿尔戈 斯人 对此 的鼓 动是 显 而 易 见 的 。”⑤

如 果 阿尔 戈 斯成 功 与 上述 权力联手 ，那将让斯巴达在南希腊的霸权解体 。为此，斯巴达人必须集 中精力整理伯罗奔尼撒 事务。黑劳士暴动 的要挟 ，可能也发挥 了作用。⑥ 所 以，斯巴达再度放弃对雅典动武的企图。但 敌 意 的存 在 ，应 当没有疑 问 。我们不应 遗忘 ，雅 典人此 时正 忙于对波斯作 战 ，绝对无 意挑 战斯 巴达 人在希腊世界的领导位置。但是 ，斯巴达不顾雅典正在进行反对波斯的战争，打算对雅典开战。

希罗 多德 和狄 奥 多 鲁 斯 的记 载 证 明 ，斯 巴达 对 雅 典 的敌 意 ，早 在 雅 典 崛 起 之 前 即 已存 在 ， 而 开 战 的理 由 ，不 是雅 典人 挑 战 了斯 巴达 的 霸权 ，而 是不 够 尊 重 它 。所 以 ，修 昔 底 德 有关 雅 典 的崛起 惹起 斯 巴达 恐 惧 进 而 引发 伯 罗 奔 尼撒 战争 的论 断 ，明 显低 估 了斯 巴达 敌 视 雅 典 的历 史 ，由于早 在公元 前 6世 纪 末 ，当 雅 典 尚未 表 现 出帝 国倾 向 ，国力 与斯 巴达 根 本 不 在 一 个 等 级 上 ， 更未 对斯 巴达表 现 出要挟 时 ，斯 巴达 就 发 动 了对 雅 典 的 入 侵 。 当雅 典 人 正 与 波斯 作 战 时 ，斯 巴 达人 也 不止 一 次地企 图 入侵雅 典 。 公元前 5世纪 6O年代前期 ，雅典的留意力仍放在对波斯作战和巩 固同盟上 。

约公元前 468 年 ，同盟在 优利 梅敦 河 口大败 波 斯 ，可 能还 曾攻 击波 斯 的重要 据 点多 利斯 库斯 ，① 偶 尔 也 收兵 塞 浦路斯 ，但都未能胜利。约公元前 466年 ，盟邦那克索斯暴动 ，雅典予 以镇压。公元前 465年左 右 ，另一盟邦塔索斯暴动 ，并向斯 巴达求助 。斯 巴达允许 以入侵 阿提卡支持暴动者。修昔底德 特别 提 到 ，那 时雅典 人 并不 知 情 。但 由于 发 生 严 重 地 震 ，斯 巴达 人 损 失 惨 重 ，黑 劳 士 又 乘 机 暴 动 ，斯 巴达 人 自顾不 暇 ，不 但 无 力 入 侵 阿 提 卡 ，反 倒 向雅 典 求 援 。镇 压 塔 索 斯 暴 动后 ，雅 典 人 在 战略要 地 “九 路” 树立 殖 民地 。因遭遇 当 地人攻 击 ，殖 民计 划 失败 。② 以上 的追述 表 明 ，至少 在公 元 前 465年 之 前 ，雅 典 人 的 主要 活 动 区域 为 爱 琴 海北 部 、赫 勒 斯滂和小亚细亚 。无论是客观意 图还是客观效果 ，雅典 的行 动都不会对斯 巴达构成要挟 。

就雅 典人 的情 况论 ，此 时他们 肯定 没 有与 斯 巴达 对立 的打 算 。公元 前 5世 纪 7O年代 ，亲斯 巴达 的 奇 蒙崛起于雅典政坛 ，主张反斯巴达政策的地米斯托克利则被流放 。⑧ 固然如此 ，斯巴达人并未放 过雅典 ，公元前 475到前 465年的 1O年间 ，曾两次打算入侵阿提卡，固然此 时雅典人并未损伤 斯 巴达 利益 ，更 不会 让 斯 巴达人 “恐 惧 ”。 但是，公元前 465年黑劳士暴动产生 了一个重要结果。斯 巴达人无力镇压黑劳士，转 向雅 典求援 ，雅典派出 4000名重装步兵应援 。但抵达斯 巴达后不久 ，斯 巴达人 因猜疑而将雅典人打 发 回 国 。

奇 蒙 的亲斯 巴达政 策破 产 ，回国后 不久 被流 放 。雅 典 一 面 援 助 埃 及 反 波 斯 的 暴 动 ，同 时 在 希 腊 大 陆 卷 入 与 斯 巴 达 重 要 盟 国科 林 斯 和 底 比斯 等 的 冲 突 ，一 度 控 制 中 希 腊 和 麦 加 拉 ， 并修建 了从 麦加拉到尼 塞亚 的长城 ，以雅典 军 队驻守 。约公 元前 455年 ，雅 典还 接 纳来 自 伊托姆 的黑劳士 ，将他 们安置在 科林 斯湾北 岸 的瑙 帕克 图斯 。雅 典 的这 些举 动 ，肯 定让 斯 巴达 不 快 ，同 时 激 怒 了 斯 巴达 的盟 国科 林 斯 。科 林 斯 与 麦 加 拉 同 为 伯 罗 奔 尼 撒 同 盟 的 成 员 ， 但 两 国之 间本有领土争 端 。往常麦 加拉 投靠 雅典 ，其在 萨罗 尼克 湾和科 林 斯湾 的港 口都 落 入 雅 典 人 手 中 。

而 美 塞 尼 亚 人 (即离 开 伊 托 姆 的 黑 劳 士 ) 之 驻 扎 瑙 帕 克 图 斯 ，直 接 威 胁 到 科 林 斯 与 西 北 希 腊 和意 大 利 的联 系 。此 外 ，雅 典人 在 中希 腊 的活动 ，让 斯 巴达 另一 盟 国底 比斯 倍感 威 胁 。不 仅如 此 ，雅典 人 还在 伯 罗 奔尼 撒 登 陆 ，进 攻 斯 巴 达 的盟 友 西 库 翁 等 ，一 度 烧 掉斯 巴达人 的船 坞 。斯 巴达 人 觉 得 雅 典 的 扩 张 危及 自 己的 地 位 ，开 始 直 接 介 入 战 争 。约 公 元 前 458 年 ，斯 巴达在塔那格拉击败雅典 。

公元前 446年，斯 巴达借优卑亚暴动之机 ，再度带领 同盟大 军 入侵 阿 提卡 。据 说伯 里 克利 用金 钱 贿 赂 斯 巴达 国王 以及 其 他 斯 巴达 显要 ，主 动 放 弃 一 度 控 制 的中希 腊 以及 伯罗 奔尼 撒 部分 地 区 ，与 斯 巴达 签 订 三 十 年 和 约 。雅 典 与 斯 巴达 之 问 的 冲 突 暂 时 告 一段 落 。④

必须 招认 ，公元 前 465年 到前 446年 ，雅典 在 希腊 的活 动 ，特 别 是与科 林斯 、底 比斯 等 的冲 突 ，有理 由让 斯 巴达人 感 到不 安 。麦 加 拉 投 靠 雅典 后 ，基 本 封锁 了斯 巴达从 陆地 北 上 进 人 中希 腊的道路 。斯巴达的盟 国中，埃吉那被雅典降服，科林斯遭重创 ，西库翁 、埃皮道鲁斯等遭到 直接要挟 ，以至斯 巴达本土也 曾被入侵。所 以，无论德圣克鲁瓦如何谴责斯 巴达 “鹰派”的侵 略政 策 ，都 无 法掩 盖雅 典人 该 时期 的扩 张及其 在希 腊 大陆 惹起 的骚动 。①

如 果把 修昔 底德 有关 伯 罗 奔尼 撒 战争原 因的判 断用 到此 时 ，倒是 恰 如其分 。 但 是 ，塔那 格拉 战 役 的失 败 ，麦 加 拉 和 彼 奥 提亚 的丧 失 ，公 元 前 446年 斯 巴达 和伯 罗奔 尼 撒 同盟 军 队的 入 侵 ，让 雅 典 人 意 识 到 ，以 雅 典 的 实力 ，无 力 同时 与 波 斯 和 斯 巴达 争 雄 。因 此 ， 从 4O年代开端 ，雅典转 向战争政策 。约公元前 449年 ，雅典与波斯签署卡利亚斯和约；公元前 446年，雅典完整放弃在希腊大陆的地盘 ；随后 ，伯里克利倡议召开一次全希腊的战争大会 ，商 讨重 建 希腊 ；最 引人 注 目的是 ，雅典 展开 大规 模建 设 ，著名 的雅 典卫 城建 筑群 就 完成 于公 元 前 5 世纪 4O一3O年代 。②

对此 ，卡根指出 ，“从雅典在签署三十年和约后 的表示能够看出，它曾经不 再野 心勃 勃 。”“它 的所作 所 为并 没有威 胁 到伯 罗奔 尼撒 的任何 城邦 。”③ 但是 ，斯 巴达 的政策 不 以雅 典 的态 度 为转 移 。它接 受 了三 十 年 和 约 ，然 而 掌管 和约 签 订 的 监 察 官 和 国王 都 被定 了罪 。 “对他 (国王 ) 的判 罪可 能 仅仅 表 明他有 罪 ，但考 虑 到随 后斯 巴达 的 政 策 ，更 可能 的情 况 ，部 分原 因是 由于 这 位 国 王 出 于个 人 动 机 (不 管 是 出 自政 策 需 要 还 是个 人 贪 婪 )，阻止 了一 个天 赐绝 佳机 会 ，在 雅典 处于低 谷 时给 它补 上一脚 。”④

所 以 ，公元 前 440年雅 典盟邦萨摩斯暴动时 ，斯 巴达人不顾和约 中规则双方各 自自由处置 自己同盟者的规则 ，允许暴 动者的央求并打算对雅典发起战争 。据科林斯人说 ，是他们挫败了斯巴达的企图。⑤ 这件事情完 全被修昔底德忽视 ，假如不是科林斯代表提 出，我们基本不知道斯巴达在期限为 3O年 的和约仅 仅签署 6年，而且在雅典尽力维持战争 ，不曾做出开罪于斯 巴达人及其盟友举 动的状况下 ，仍 打 算挑 起 战争 。⑥

公 元前 5世 纪 3O年代 ，雅 典接 受科 西拉 等入 盟 ，即修 昔 底 德所 说 的双 方 开 战 的抱 怨 和争 吵 的几个 事情 ，是 否构 成 对斯 巴达 的 寻衅 ? 对 此 学者 们 见 仁 见 智 ，然 而 从 修昔 底 德 的叙 述 看 ，基 身手实是科西拉乃中立城邦 ，依据三十年和约的规则 ，它能够 自由参与任何一方 。同样不容忽 视 的是 ，雅 典 与科西 拉 的 同盟 为 防 御性 质 ，并 不针 对 斯 巴达 。至 于 波 提 狄 亚 ，它 本是 雅 典 的盟 邦 ，雅典有权处置。麦加拉法令曾被斯 巴达人拿 出来作 为一旦取消可 以免于开战 的理 由，但雅 典 与麦 加拉 的 纠葛 ，仅是 两个 邻 国 的地 方 事 务 ，而 且 麦 加 拉人 有 错 在 先 ：耕 种 本 属 于雅 典 人 的土地。①

斯巴达对此横加干预 ，明显超出了它利益的范围。事实上，当雅典人请求波提狄亚撤除 城 墙 、后者 向斯 巴达求 援 时 ，虽 然 当 时斯 巴达 并 未 对 雅 典 宣 战 ，斯 巴达 当局 却 曾经 决 定 ，一 旦 雅 典对 波提 狄 亚采 取行 动 ，斯 巴达 人将 以入 侵 阿提 卡 回应 。② 至 于伯 里克 利领 导 的雅典 ，尽 管意 识 到 战争难 以避免 ，仍 采取 了某 种 程 度 的和 平 态 度 ，体 现 在 它 愿 意 把 相 关 纠 纷 根 据 条 约 的规 定 提 交 仲裁 。但 正如 伯里 克利 所 说 ，斯 巴达 人并 不 接 受 ，只 是 “命 令 我们 解 除 波提 狄 亚 之 围 ，给 予埃吉那独立和撤销麦加拉法令。

刚刚来 的这些人胆大妄为地宣布 ，我们必须给予一切希腊人 独立”，⑧ 毫无和谈诚意，把战争变得不可避免 。 战争爆发前夕双方对战争的等候 ，对说 明战争义务具有重要的指示 意义。伯里克利给雅典 人肯定 的基本 战争战略 ，是 谨守现 有权力范 围，不再 扩展雅典 帝 国，以免引火 烧身来干扰 自 己。④

一个主动挑起 战争的国度，不大可能在战前制定如此纯防御性 的政策。⑤ 倒是斯巴达人普 遍抱着达观态度 ，以为假如他们发起对阿提卡的入侵，蹂躏雅典人的土地 ，则他们有望在数年 内彻 底打垮雅典人的权力。多数希腊人也从历史经验判别，面对斯巴达的入侵 ，雅典人最多坚持一到两 年 ，但不可能熬过第三年 。⑥

在伯罗奔尼撒同盟 的大会上 ，科林斯 的代表也觉得，假如斯巴达人 发起 战争 ，他 们 具有诸 多优 势 ，一定 会取 得 战争 的胜 利 。⑦ 部 分研 究 国 际关系 的学 者认 为 ，国度 间权 力不 均衡 的增 长 可 能招致 战 争 ，⑧ 但 乐于 发起 战 争 的并 非 那个 刚 刚崛起 的国度 ，而 是 现任 霸 主 ，特别 是那 个 发现 自己 的霸权 处 于 衰 落 状 态 ，并 且 认 为 自己能 够 在 即 将 到 来 的 战争 中取 得 胜 利 的国度 ，目的是预防 自己进一步衰落 ，或者经过战争获益 。⑨ 假如我们能够将这个理论应用到 当时的希腊世界 ，则意味着更乐于发起战争的，不是修昔底德笔下咄咄迫人的雅典，反而是他以为 经常不愿投入战争的斯 巴达 。

因而 ，雅典人认识到战争不可避免 ，不是由于他们好战，而是 由于 “拉凯戴梦人过去就十分明显地阴谋对付我们 ，往常这一点 比过去愈加明显 了。” “假如你们 (雅典 人)在这一点上屈从了，由于由于恐惧你们曾经接受 了第一个 ，则你们会马上被命令接受另一个而 且更 大 的请求 ；假如 明白拒绝 ，则你 们会让 他们分明 地知道 ，他们必 然更愿 意在对等 的条 件下 与你 们打交道。” “我 们表示 得越愿 意接受它 (战争)，我们 的敌 人就越 不会那 么急切 地要进 攻我 们 。”⑩ 后来 的 延展 证 明 ，伯 里 克利 严重 低 估 了斯 巴达 人 的战 争 意愿 。虽 然 如此 ，这 并不 影 响我们 的基本 判 断 ：公 元 前 432年 咄 咄逼 人 的 是 斯 巴达 ，雅典 仅 希 望 守 住 他们 曾经 拥 有 的帝 国 ，并 无任 何扩 张 的打算 。

据此 判 断 ，罗兹 有 关 伯 里 克 利 因感 到雅 典 准 备 更 加充 分 ，主动 挑 起 战 争 的 判别 ，① 很难令人信服 。战争的爆发，很大水平上是斯巴达强加给雅典的。② 以上 的叙 述 似乎 表 明 ，从 希 波 战 争结 束 到公 元 前 465年 ，雅 典 并 未 威 胁 到 斯 巴达 的利 益 ， 但斯巴达并未如修昔底德所说 ，对雅典友好 ，恰恰相反 ，它两次打算入侵雅典 。公元前 465年 到公 元前 446年 ，雅典 的确 在 某种 水平 上对斯 巴达构成 了威 胁 。但 公元前 446年到 前 433年之 间 的 1O余年中，雅典再度回到对斯巴达采取战争政策的轨道上 。

可是 ，斯巴达 的敌意并 未消弭， 多次 打算 对雅 典动 武 。修昔 底 德本 人 强 调雅 典 势 力 的扩 张 与斯 巴达 的恐惧 乃伯 罗 奔 尼 撒 战争 爆 发 的根 本 原 因 ，但 战争 爆发 前 斯 巴达 的乐 观 和雅 典 的谨 慎 ，都 暗示 斯 巴达 应对 战争 的 爆 发 负 主 要义务 。假定我们把德圣克鲁瓦关于历史学家修昔底德与编辑者修昔底德的话略加变通 ，则历 史学家修昔底德提供的事实 ，与作为判 官的修昔底德有关 战争原 因的判别——雅典权力的扩张 与斯巴达的恐惧——之间 ，呈现 了矛盾 。③ 假如我们再回想斯 巴达与其他希腊城邦的关系 ，或许 更 能说 明修 昔底 德 判别 的偏 颇 。

三 、斯 巴达对其他希腊城邦 的战争

关于其他希腊城邦 ，斯 巴达 的政策像对雅典一样，以对方能否对它这个 霸主恭敬 为转移 。 一 旦它们表示出独立倾向，哪怕那些城邦是它的盟邦 ，它也一定会 收兵 “惩罚”。 自公 元前 7世纪 以来 ，为 争夺 伯 罗 奔 尼 撒 的 霸权 ，斯 巴达 长 期 与 阿 尔 戈 斯 处 于 敌 对 状 态 。 尽 管斯 巴达胜 多 负少 ，但 一直 无 法 彻 底 击败 阿尔 戈 斯 。它 们 之 间 的冲 突 ，断 断续 续 地 延 续 到公 元 前 4世 纪 中期斯 巴达彻 底衰 落 。④ 斯 巴达与阿尔戈斯 的抵触的确有某些理 由：双方都是伯罗奔尼撒半 岛的强国，都希望执掌 该地域的霸权 。可是斯 巴达对其他城邦 的战争 ，其 中有些本是斯巴达 的盟邦 ，连这样的借 口都 难 以 找到 。鉴 于早 期斯 巴达历史 淹 没 在 传 统 的迷 雾 之 中 ，我 们 只 能 梳理 记载 相 对 可 靠 的公 元 前 5一前 4世纪斯 巴达发起的对外战争 ，或许更能阐明其对外政策的普通特征。 公元前 5世纪 7O年代 ，即希波战争之后 ，大约由于地米斯托克利 的活动，阿尔戈斯变得活 跃起 来 ，埃 利斯 和曼 提奈 亚 可能 树立 了民主 政体 ，前 者 约在 7O年 代末 统一 起 来 ，变 成 伯 罗奔 尼 撒 西北 地 区一个 有影 响 的力 量 ；泰 盖 亚 可 能 也 对 斯 巴达 采 取 了 敌 视 态 度 。斯 巴 达 对 此 不 能 容 忍 ，它 两 次 出 兵 阿 卡 狄 亚 ，击 败 了 阿 尔 戈 斯 和 阿 卡 狄 亚 人 ，并 且 采 取 手 段 ，一 方 面 处 置 了有 煽 动 黑 劳 士暴 动嫌 疑 的保 萨 尼 亚 斯 ，另 一 方 面 可 能 与 雅 典 部 分 贵 族 合 谋 ，判 处 对 斯 巴 达 有 强 烈 敌 意 的 地 米 斯 托 克 利 私 通 波 斯 之 罪 ，将 他 赶 到 希 腊 人 的 宿 敌 波 斯 那 里 。

到 公 元 前 465年左右 ，斯 巴达终于稳定了阿卡狄亚地域的形势 。① 公元前 5世纪 5O年代 ，斯 巴达收兵 中 希腊 ，击 败弗 基斯 。② 公元 前 420年 ，斯 巴达人 不顾 奥林 匹亚赛 会期 间崇高休 战的规则 ， 收兵攻 打埃 利斯 ，并 且 既不 把莱 普莱 翁 出借 埃利 斯 ，还拒 绝 支付 罚金 ；③ 次年 ，国王 阿吉斯 率兵 到 达边 境。这次行动固然没有任何战役发作 ，但最能表示斯 巴达的性格 ：由于谁也不知道斯 巴达人 的 意 图 ，甚 至 派兵参 与 远征 的同盟 者 也 不 清 楚 。 国王 阿吉 斯 可 能 也 觉 得 师 出 无 名 ，随 后 借 口征 兆 不 吉班 师 回国 。④ 公元 前 418一 前 417年 ，斯 巴达人 连续 收兵 阿卡 狄 亚 ，最 终 在曼 提奈 亚 战役 中 击败 了阿尔 戈斯 及其 同 盟 的军 队 ，稳 定 了伯 罗奔 尼撒 东北 部 的形 势 。⑤ 公 元前 405年 ，斯 巴达 人终 于 消 灭 了雅 典 舰 队 ，随后 在 雅 典 确 立 三 十 僭 主 的 统治 ，成 为 希 腊独 一 无二 的 霸主 。但是 ，霸权 并未 让斯 巴达人 安 静 下来 ，反 而 让 斯 巴达 人 卷 入 了更 多 的战争 。 公元 前 402年 ，斯 巴达 人借 口埃 利 斯 人 曾对 他 们 不 恭 敬 ，对 其 发 动 战 争 ，迫使 后 者 加 入 伯 罗 奔 尼撒 同盟 。刘 易斯 正确 地指 出 ，所 谓 的 不 恭 ，不 过 是 斯 巴达 对 埃 利 斯 可 能 树立 某 种 地 方 霸 权 的 担忧。⑥ 公元前 400年左右 ，斯巴达因卷入波斯宫廷内部的斗争 ，与伯罗奔、尼撒战争后期最重 要 的盟 友波 斯 发作 抵触 ；公 元前 395年 ，科 林 斯 战争 爆 发 ，斯 巴达 与 雅 典 、科 林 斯 、底 比斯 等 爆 发公 开 抵触 。此 后近 1O年 间 ，科 林 斯 战 争 时 断 时续 ，一 直 延 续 到公 元 前 387年 “大 王 和 约” 签署。

在此期间的公元前 389年，阿盖西劳斯还曾领兵远征阿卡那尼亚 ，迫使对方投诚。 但是 ，大王和约的签署并未让 斯巴达进入战争状态 ，而是让斯 巴达腾 出手来 ，对付它以为 之前 不 够 听话 的盟 邦 。约公 元 前 385年 夏 ，斯 巴 达 收兵 曼 提 奈 亚 ，逼 迫对 方 解 散 同盟 ，将 居 民 散人乡间。次年 ，斯巴达介入菲利乌斯 的内部纠葛 ；公元前 381年 ，它借 口菲利乌斯的民主政 权对斯巴达事业不够 热心 ，悍然 收兵 ，逼 迫对方 投诚后 ，拆 除菲利 乌斯城墙 ，将居 民散人 乡 间。⑦ 公元前 382年 ，斯巴达远征爱琴海北岸的奥林 图斯 ，3年后迫使其投诚。对奥林 图斯战争 期 间 ，斯 巴达 应用 卑 劣手 段 占领 底 比斯 卫 城 ，屠 杀 和 驱 逐 反 对 派 后 扶 植 寡 头 政 权 ，理 由 同样 是 底 比斯 对 斯 巴达 的事业 不 够热 心 。公 元 前 379年 底 比斯 民主 派 重 夺 政 权 后 ，斯 巴达 几 乎 年 复 一 年地 入侵 彼奥 提 亚 ，直至 公元 前 371年在 纽 克特 拉 战败 ，失 去霸 权 。 公元 前 4世 纪 7O年 代 ，斯 巴达在 不 断与 底 比斯 战 争 的 同时 ，在 其 他 地 区也 偶 有 行 动 。公 元 前 378年 ，斯 巴达 占领 特斯 皮 埃 ，并 在 那 里 安 置 驻 军 ；同 年 ，斯 巴达 偷 袭 雅 典 港 口皮 莱 欧 斯 ， 彻底 把雅 典 推到 底 比斯 阵 营 中 ；公元 前 375一前 374年 ，斯 巴达进 攻西 北希 腊 的 科 西拉 和 扎 金索 斯 。一切 战争 的借 口，或者 是盟 友 请 求 ，或 者 是 对方 对斯 巴达 不够 忠实 ，基 本 与所 谓 的威 胁 无 关 。如 此看 来 ， 只需 有机 会 ，或 者 说 只 要 斯 巴 达 人认 为 战争 对 自己有 利 ，它 不会 放 过 任 何 战争 机遇 ，致使 于连 斯 巴达人 自己都 认 为 ，底 比斯 人 能 够 最终 击 败 斯 巴达 ，原 因 之 一 是斯 巴 达人 不时对 底 比斯人 发 动 战争 ，招致 底 比斯人 学 会 了战争 技术 。①

据此 看来 ，斯 巴达 内外政 策 的 动身 点 ，是维 护 其 在希 腊世 界 的霸权 。所 有 它认 为会 “威 胁 ” 其既定次序的城邦 ，更 多地可能是对斯 巴达的支持不够积极 ，都会成为它征讨 的对象。公元前 506年左 右 雅典 遭 遇斯 巴达 入 侵 ，是 因 为斯 巴达 人 觉 得 雅 典 人 表 现 得 不 顺 从 ；公 元 前 475年 左 右 ，雅典 简直 遭 遇入侵 ，由于 斯 巴达人 认 为 ，雅 典 人夺 走 了本 应 由斯 巴达人 掌 握 的水 师 领 导权 ， 根 本 不论 雅典 此 时正领 导 对波 斯 的战争 。与阿 尔戈 斯 持续 不 断 的战 争 ，是 为 了控制 伯 罗 奔 尼撒 。 埃 利 斯在 公元 前 5世 纪 末遭 遇侵 犯 ，是 由于 它此前 统一 了周 围地 区 ，并在 公元 前 420年及 以后 表 现 出独 立 意 向 。曼 提奈 亚本 是 斯 巴 达 在伯 罗 奔 尼 撒 的 盟 友 ，在 大 王 和 约后 遭 遇 制 裁 的理 由 ，是 他们以崇高休战为借 口逃避军事义务 ；即便在退役时 ，也简直没有什 么热情 ，私自对斯 巴达的 失利感到快乐 ，以至给阿尔戈斯提供粮食 。② 菲利乌斯也是斯巴达的盟友 ，其之所以让斯 巴达人 大 动 干戈 ，则 是 由于前 者像 曼 提奈 亚一 样 ，对斯 巴达 的事 业表 现得 不够 热心 。③

公元 前 4世 纪前 期 ，底 比斯 不 断遭 遇斯 巴达 入侵 ，是 由于 斯 巴达 对 底 比斯统 一 彼 奥 提 亚 以及 不 断 增 长 的 不服 从 倾 向感 到不 满 ，尽 管那 时底 比斯 的 权力 根 本 不 曾触 及 伯 罗 奔尼 撒 。照此 推 论 ，唯 一 能 让 斯 巴达 安 心 的格局 ，是 所 有 城 邦 都 服从 斯 巴达 的 召唤 ，保 持 积贫 积 弱 的状 态 ，让 斯 巴 达 人 安 享 霸 权 。 也就是说 ，作为霸主，斯巴达不 能容忍任何 国度做出任何违犯 霸主见愿的举措 。假如有 ，则立 刻会被视为 “要挟”，必欲加以制裁。但是 ，历史有它 自身的运动规律，原本多 中心的希腊 ，任何 一 个城邦都有延展的愿望。于是我们看到，斯巴达为维护 自己的霸权，军队不时出征，以惩治那些 它认 为不服从 的城邦 。整个 巴尔干半 岛和爱琴海 区域 ，简直都是 斯 巴达人 的战场 。希腊 简直所 有 的 山谷里 ，也都 留下 了斯 巴达 阵亡者 的尸骨 。所 以，让希 腊本土不 得安 宁的 ，恰恰 是斯 巴达这个 老资 格 的霸 主。

四、修昔底德 的遗产 与 “修昔底德 圈套"

然 而 ，仍 有 一个 问题 需 要 解 决 ：既 然 修 昔 底 德 对 战 争 原 因 的判 断 包 含 着 如 此 多 的 客观 性 ， 而且 在他 的判 断 与历 史事 实之 间存 在 明 显 的 紧 张 ，有 与 当 时主 流 看 法 唱反 调 的意 味 ；甚 至 他 本 人 的见地 ，也随着战争进程的延展与他个人见地 的变更，存在诸多 “最终会被修 正、重申、颠 覆 或 彻底证 伪 的态 度 、假定 和 观念 ”，④ 那么 ，在古 代 多种 有 关 战 争原 因 的解 释 中 ，古 代 和 现代 的学者 ，特别是艾利森和他的跟随者们 ，为何对修昔底德 的论点情有独钟 ，而其他观念多被忽 视?这个问题的复杂性不亚于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的缘由。 首先 ，其他观念的倡导者短少足够 的权威 。阿里斯托芬是战争的亲历者 ，喜剧也在一定程 度 上表 达 了部分 雅典 人 的态 度 ，但 他 是 一 个 喜 剧 作 家 ，意 在 逗乐 雅 典 人 ，因而 将 战 争 归 于麦 加 拉 人拐 走伯 里 克利情 妇 阿斯 帕 西娅 的女 奴 ，不可 严肃 看待 。⑤ 安 多基 德把 战争爆 发 与麦加 拉 法令联 系起 来 的见地 ，呈现 在他 那篇 被公 认 为错 误百 出、严重 伪 造历 史 的演说 中 。① 普 鲁塔 克虽 然 记 载了多种见地 ，但他更多地像是一个道德家而非史学家 ，其作为史学家的素养令人生疑。② 而修 昔底德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并且从战争开端就不时在搜集资料 ，努力于记 录那场战争。同时， 作 为史 学家 ，他 具有 较 希罗 多 德 更 大 的影 响 ，叙 述 也 更 加 权 威 ：他 很 少 提 供 不 同的 看 法 ，通 篇 基本 只需 他 一个 人 的观 点 。

因而 ，关 于那 场 战 争 ，实 际上 我们 除 了依 靠 修 昔 底 德 的 记 载外 ，很 少 有其 他史 料 可用 。他 相对 严谨 的史学 措施 ，理 性 的分 析态 度 ，也 为他赢 得 了尊 重 。③ 在 其著 作 的开头 ，他 明白 宣称 以追求 历史 真 理为 己任 ： 关于战争事情 的叙 述，我确立 了一个准绳 ：不要偶尔 听到一个故事就写下来，以至也 不单凭我 自己的普通印象作 为依据 ；我 所描 述的事情 ，不是我亲 自看见的，就是我从 那些 亲 自看见 这 些事 情 的人 那里 听到后 ，经过我 仔 细考 核过 了的… …我 这部 历 史著作很 可能读起 来不引人入胜，由于书中短少虚拟的故事。但是假如那些想要分明地 了解过去所发作的事情和 未来也会发作的相似 的事情 (由于人性 总是人性)的人，认 为我的著作还有一点益处的话 ， 那我 就心 满 意足 了。我 的著作 不是 只 想迎 合 民众 一 时的嗜 好 ，而是 想垂诸 永远 的 。④ 其次 ，修昔底德的记载方式和行文，让人们有理 由置信他的客观性 与科学性 。他开篇对早 期 希腊 历史 的概述 ，不 仅 挑 战 了近 乎 希 腊 人圣 经 的荷 马史 诗 ，而 且 批判 了 前 辈希 罗多 德 。他对 希 波 战争后 5O年 希腊 历史 的综 述 ，至今 仍 被视 为 最 精 准 的叙 述 。对 伯 罗奔 尼 撒 战 争 ，他 严 格按 照 年代 记 录史 实 ，并利 用 自己被 流 放 后 可 以 接 触 战 争 双方 的 机遇 ，广 泛 搜 集 各类 资料 。其 中大 量的演说词，以及对公 民大会争辩 、将领战场演说的记 录，都给人设身处地之感 。他把战争原 因划分为名义借 口和深层缘由的做法 ，无论是相对 于喜欢说故事 的希罗多德 ，还是与道德哲学 家普鲁塔克比较 ，似乎都愈加深化。一点都不奇特 的是 ，他 的叙说被视为 “相当客观，既不媚 俗媚上 ，也不 曲笔讳言 ，简直客观到冷峻无情 的地步”，⑤ 从古代 以来就被以为是对历史事实 的 客观 记 录 ，更 受 近代 以科 学 、客 观态 度治 史 的学 者们 的推 崇 。 再次 ，修昔底德的著作完好传播 了下来 ，而且 是 “一部修辞方面 的杰作 ，构思与创作都很 用 心 ，很 好地 传 递 出 了 自己的观 点 ，而 又 不让 人 觉得 突兀 。这 也 是 它 为 什 么 能成 功 说 服 大 多 数 读者 的原 因所在”。⑥

关于 《伯罗奔尼撒 战争史 》中躲藏的修昔底德自己的观念，近代早期 的学 者们大多忽视了，但近来已禁受 到应有 的留意 。与希罗多德 不同，修昔底德只提供经 过他核实 的事 实 ，而 且似 乎是 确 定 的事 实 。然 而 实 际上 ，那很 大程 度 上是 他 个 人 的看 法 和 选 择 。在 叙 述 历史 过 程 时 ，精确 和全 面经 常 让 位 于 主 观判 断 ，所 以 《伯 罗 奔 尼撒 战争 史 》是 一 部 “高 度程 式 化 和选 择性 对 待关键 事 件 和人物 ” 的著 作 。⑦ 他浓 墨 重彩 地 描写 了许 多人 物 和战役 ，却 有 意 忽视 或 者抛 弃 了大量 非 常重 要 的史 实 。他 可 以详 尽 记 录公 元 前 431／430年 伯 里 克 利 在 雅 典 阵 亡将 士 国葬典 礼上 的演说 ，也 会 比较详 尽 地 记 录 尼奇 亚斯 和 阿克 比亚 德 斯 在 雅 典 公 民大 会 上 就 远 征 西西里进行的争辩 ，以至可能虚拟出一篇冗长的雅典人与米 洛斯人 的对话 ，以凸显雅典帝 国主义 的本 质 ，但他 也会 故 意忽 略许 多 非 常 重 要 的史 实 。他 对麦 加拉 法 令 的沉 默 ，不 过 是其 中最 显 著 的例 子 。①

对公 元前 425年 雅典 重新 厘 定 同盟贡 金 、大幅 度提 高盟 国缴 纳贡 金数量 的沉 默 ，或 许 是 他 最为 重要 的 “省 略”。在 有关 伯罗 奔 尼 撒 战 争 的 许 多 问题 上 ，他都 是 在 “构思 与创 作 ”，在 进 行 “理 性历 史建 构 ”。② 上述剖析表明，修昔底德的这部著作并非对伯罗奔尼撒 战争全面而忠实 的记载 ，而是多少 有 些 寡头倾 向 的他 在环 境 影 响下 ，“依据 自己 的了解 和 判别 对历 史 事情选 择 性地 加 以详 略有 别 的 记 载 。换 言之 ，修 昔底 德 的历史 书写 同样是 对伯 罗 奔尼 撒 战争 这 段 特定 历 史 的建 构 。可 以肯定 ， 他所记载的战争中的严重事情是真实的，但对这些事情 的细节 的描画、对它们之间的关联性则 很可能是修昔底德自己 的合理想象和理性剖析。以至能够说 ，是修昔底德 的理性建构 。”⑧ 后人 对 于 伯罗 奔尼 撒 战争根 本 原 因 的判 断 ，无 疑 是 他 这 种 “理 性 建 构 ” 最 为 重要 的遗 产 之 一 。

如 鲍 威尔所指出的，以至我们今天运用 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这个概念自身，都可能是修昔底德自己创 造 的结 果 ，当他将 公元 前 431一前 404年 的战 争视 为一 个整 体时 ，一 方面严 重 忽 视 了斯 巴达 对雅 典不时抱有 的敌意 ，同时也使我们容易遗忘修昔底德所 叙说的战争自身存在前后两个 阶段之间 的重要 差别 。④ 最 后 ，修昔 底德 观 点 的盛行 ，也 与对 修 昔 底 德 著作 的 接受 史 以及 当代 世界 的现 实 需 要有 莫 大关 系。固然修昔底德并非古代最受欢送 的史学家 ，在 中世纪 的西方 曾长期消逝 ，只是从 18世 纪开端 ，他才变得重要起来 ，但其著作一旦 盛行开来 ，立 刻以其冷峻、理性的态度，遭到近代 史 学家 的注 意 ，被 兰克奉 为 导师 之一 。⑤ 更 重要 的 ，或许 是修 昔底 德 的论 断在某 种程 度上 契合 了 当今学者对国际关系普通准绳 的见地 。早在 冷战时期 ，西方 的学人和政治家们就普遍推崇修昔 底德 ，把 他 作为 国际关 系 中理想 主义 学 派 的 鼻 祖 。美 国国 务 卿 马歇 尔 提 出 ，如 果 不 读修 昔 底 德 的著 作 ，就无 法 了解 当代 的国际 政治 。⑥ 在 国际关 系理想 主义 学派 如摩 根索 、吉 尔平 、埃 弗拉 等 人的著述 中，修昔底德对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解释，无不发挥着重要作用 ，成为他们论证权益转 移 、保险困境 、战争缘由等严重主题最为重要的理论和资料来源之一 。⑦

但是，这些国际关系学 者大多不是从原文直接阅读修昔底德的著作 ，而是满足于援用盛行的英译本 ，主要是华尔纳和 克 劳 利 的英译 本 。值得 注 意 的是 ，两个 译本 对第 1卷第 23章第 5— 6节 的翻译 ，都强 调 了战前 的 争 吵 、抱 怨 与战争 最 真实 原 因之 间 的 对 比。这 样 的译 文 ，恰 好 切合 了 国 际关 系 理论 中现 实 主 义学 派有 关 国际 抵触 源 自权益 和恐 惧 的理 论 。① 美 国学 者 兰登 如此评 论 修昔 底德 的理论在 当今西 方 流 行 的原 因 ： 多数研 究公 元前 5世 纪的现 代 学者接 受 了修 昔底德 的解释 。他们这样做 的原 因，不只 由于 修 昔底德 如此巧妙 地为他 的解释提 出了论证 ，而且 由于修 昔底德 所提 出的原 因如此切合 当代人 的等候 ：他 们的 直觉是 ，对权益 的恐惧 乃战争爆发 的原 因。但 这种切 合 实践上 是幻 觉，是 西方 有关 国度 间关 系的思想后 来 遭到修 昔底德 庞大影 响的 隐形 结果 。修 昔底德影 响 了他 的译 者 霍布 斯 ，修 昔底德与 霍布斯 一道 ，成 为 3"-代 国际关 系研 究 中被称 为 “现 实主 义” 这一主流风 格 的鼻 祖 ，而且 这种不 太严厉 的 现 实主 义— — 用权 力和 恐惧 进 行 剖析—— 是 当前 的流 行 色，是 报 刊 不加 思索地给人 们提 供 的对外 关 系的模板 。假如 我们看 向窗外 ，我 们就会 赞 同修昔底德 对风 景 的描画 ，但是我们 这样做 的 时分 ，却没有 认识到 ，正是修 昔底德 首先把 窗户放 在 那里的 。②

因而 ，国际关系学家们对修昔底德的运用 ，固然是对修昔底德理论 的发明性发挥 ，但是他 们 没 有意 识到 ，那 本是 修 昔底 德 为适 应 自己 论证 的需 要 ，为 读者 制 造 的 “窗 户 ”，而 且 这 扇 窗户 里 出 现 的 “风 景”，如 我们 前 文 曾经分 析 的 ，经过 了修 昔底 德 巧 妙 的剪 切 和安 排 ，有 些 部 分 被刻 意突出 ，有些则被弱化以至减省 。当艾利森用雅典权力的崛起和斯 巴达 的恐惧来解释伯罗奔尼 撒战争的缘由时 ，他也像那些乐于接受修昔底德 的结论 的学者们一样 ，落入 了修昔底德给他的 读 者 挖好 的 “陷 阱”。 结 论 本文对修昔底德的判别以及斯 巴达对外政 策的梳理 ，表 明修昔底德 对战争原 因的判别和 因 此衍生的所谓 “修昔底德圈套”的概念 ，自身存在许多需求进一步讨论之处 。 第一 ，修 昔 底德 对 战争爆 发 原 因 的判 断 ，以 及 他对 雅 典 权力 扩 张 的追 述 ，的确 符 合 他 本 人 的总 体判 断 。从 正 面了解 ，修 昔 底 德 精 辟 地 用 一 句话 概 括 了 战争 发作 的原 因 ，提供 了解 释 战争 爆 发 的基 本原 理 。从 负 面来 说 ，他 的判 断过 于 笼统 ，而且 不 完 全符 合 他 本 人 提供 的事 实 。 因而 ， 他 的判 断并未 被 学者 们 普 遍 接 受 ，格 罗特 、迈 耶 、格 兰 迪 、卡 根 和德 圣 克 鲁 瓦等 ，都 对修 昔 底 德 的论 断提 出 质疑 。⑧

当艾利 森 发明 “修 昔底 德 陷 阱”概 念 时 ，他抛 弃 了古今 学 界在 这个 问题 上 的一切争论 ，把修昔底德的一家之说 当成独一谬误。在用修昔底德 的结论来解释历史 上其他 战 争 的爆 发时 ，他 无 疑从 修昔 底 德 曾经 片 面 的 论 断 那 里 ，又 向前 迈 进 了一 步 。是 否 合 理 ，需 要 我们 认 真思 考 。 第二 ，在 用 崛起 和恐 惧来 解释 战争 的爆 发 时 ，修 昔 底 德 忽视 了斯 巴达 对 雅典 一 贯 的敌 视态 度 。从 目前 的史料 记 载看 ，从 公元 前 506年 到公 元前 431年 ，斯 巴达 至少 有 7次打算 或 实践发 动 了对雅典的进攻。修昔底德自己提供的证据 ，表 明斯 巴达人对他们主动挑起 战争有明白 的认识 。 斯 巴达对其他城邦的政策进一步证明 ，希腊大陆的任何一个城邦 ，只需任何时分表示得不够忠 顺 ，都可 能被 “教 训”。

因而 ，修 昔底 德片 面强 调雅 典 的 崛起 及 其所 惹起 的斯 巴达 的恐 惧 ，歪 曲 了斯巴达对外政策的实质 。作为希腊世界老资历的霸主，而且是一个 内部社会结构与政治制度 存在诸多弱点的霸主 ，斯巴达的基本 目的 ，是打压任何可能破坏既定次序 的重生力 量。在这个 意 义 上 ，战争 爆发 的原 因不是 雅 典 的 崛起 惹起 斯 巴达 的恐 惧 ，而 是 如伯 里 克 利 所说 ，斯 巴达对 雅典不时的打压和谋略，① 迫使雅典走上了战场。 第三 ，经过片面强调斯 巴达与雅典 的对立 ，修昔底德歪 曲了当时希腊 世界诸多城邦并立、 存 在 多个势 力 中心 的基 身手 实 。雅 典 和 斯 巴达 诚 然 是 当时 希 腊 大 陆上 的两 个 霸 主 ，但 其他 希 腊 城邦并非无足轻重 。如特瑞特指出的，“将重点放在雅典与斯巴达 的对 比上……掩盖了公元前 5 世纪 希 腊政 治背 后 的现 实 。希腊 人 诸 国面 对 的 不 是一 个 两 极 世 界 ，而 是 一 个 多极 世 界 ，至 少 在 导 向伯 罗奔 尼撒 战 争爆 发 的数 年 里 如 此 。将 古 典 希 腊世 界 视 为两 大 势 力 板块 —— 雅 典帝 国和 斯 巴达 的伯罗 奔 尼撒 同盟— — 构成 的倾 向 ，把 一个 复 杂 得 多 的现 实 简单 化 了。”② 修 昔 底 德从 雅 典 和斯 巴达 的视 角 做 出 了他 的判 断 ，但 他 的判 断 忽视 了 阿尔 戈 斯 、科 西 拉 和科 林 斯 等 的作 用 ，因 此 是不 充沛 的 。

行文至此，“修昔底德圈套” 的命题自身似乎成了问题。概括地说 ，它首先是修昔底德给后 世历史学家们解释伯罗奔尼撒 战争所发明的 “圈套”。国际关 系学界对修昔底德 的应用和滥用 ， 强化 了修 昔底 德解 释 的 正统地 位 。但 修 昔 底 德 的论 断 是 否 就 是 对伯 罗 奔 尼 撒 战 争爆 发 原 因的 准 确判 断 ，存在 诸 多疑问 。在把 古代 的判 断 应 用 到 当今 世 界 时 ，尤 其 是 当我 们要 把 它上 升 为 普 遍 规 律 或 “铁律 ” 时 ，或 许 对有 关 的事 件 以及 概 念本 身要 有 更 准 确 的把 握 ，也需 要 厘 清 其 中可 能 存 在 的复 杂 的理论 和 理想 “陷 阱”。芬 利 曾抨击 古 史 现代 化 派 把 现代 经 济 概 念 和范 畴用 于分 析 古 代经济 ，恰 当地强调了古代世界与近代世界 的实质区别。⑧ 关于相反的趋向：从古典世界发明出 可 以用于现代世界的概念 ，以至把它上升为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律，我们能否也应当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