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的帮闲人生（下）

四

西门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养儿不用拉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就好。应伯爵深懂西门庆之心，西门庆多次叫应伯爵为：傻孩儿、狗才、我的儿。应伯爵在西门庆遇到困难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诙谐而又贴心的语言来替西门庆排忧解难，进行身心的抚慰。见景生情，是帮闲生涯的最基本素养，应伯爵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瓶儿死的时候，西门庆一跳离地有三尺高，不吃不喝，打小厮骂丫头，吴月娘让陈经济劝西门庆吃饭，陈经济摇头。吴月娘让玳安劝西门庆吃饭，玳安说；“请应二爹和谢爹去了，等他来时，娘这里使人拿饭上去，消不的他几句言语儿，管情爹就吃了饭。”月娘道：“碜说嘴的囚根子！你是你爹肚里蛔虫？俺每这几个老婆倒不如你了！你怎的就知道他两个来纔吃饭？”玳安道：“娘每不知，爹的好朋友大小酒席儿，那遭少了他两个？爹三钱，他也是三钱，爹二星，他也是二星。爹随问怎的着了恼，只他到略说两句话儿，爹就眉花眼笑的。”

等到应伯爵来奔丧，开导口口声声要随李瓶儿去了的西门庆，应伯爵道：“哥，你这话就不是了。我这嫂子与你是那样夫妻，热突突死了，怎的不心疼？争耐你惹大的家事，又居着前程，这一家大小太山也似靠着你。你若有好歹，怎么了得？就是这些嫂子都没主儿。常言：‘一在三在，一亡三亡。’哥你聪明，你伶俐，何消兄弟每说。就是嫂子他青春年少，你疼不过越不过他的情，成服令僧道念几卷经，大发送葬，埋在坟里，哥的心也尽了，也是嫂子一场的事，再还要怎样的？哥，你且把心放开。”

西门庆被应伯爵一席话，说的心地透澈，茅塞顿开，也不哭了。拿上茶也喝了，便唤玳安：“后边说去，看饭来，我和你应二爹、温师父、谢爹吃。”

应伯爵吃西门庆的，喝西门庆的，拿西门庆的，虽是白吃白拿，也有所表示，主要表现在嘴上。“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应伯爵深谙此理，甜言美语不离口，这是帮闲生涯的另一种素养。

西门庆送给应伯爵两尾鲥鱼，应伯爵道：“我还没谢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鲥鱼与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拏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拏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 ，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

第五十三回，应伯爵替李三、黄四向西门庆借银子。西门庆做攒眉道：“教我那里有银子？你眼见我前日支盐的事，没有银子，与乔亲家挪得五百两凑用。那里有许多银子放出去？”应伯爵道：“左右生利息的，随分箱子角头，寻些凑与他罢。哥说门外徐四家的，昨日先有二百五十两来了，这一半就易处了。”西门庆表示：“不如且回他，等讨徐家银子，一总与他罢。”应伯爵马上正色道：“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哥前日不要许我便好，我又与他每说了，千真万真，道今日有的了，怎好去回他？他们极服你做人慷慨，直甚么事，反被这些经纪人背地里不服你！”西门庆道：“应二爹如此说，便与他罢。”

第六十五回，李瓶儿去世不到五七，山东御史巡按宋乔年便要借西门庆家招待殿前钦差六黄太尉，西门庆向应伯爵说：“自从他不好起，到而今，我再没一日儿心闲。刚刚打发丧事儿出去了，又钻出这等勾当来，教我手忙脚乱。”应伯爵安慰西门庆，道：“这个哥不消抱怨，你又不曾掉揽他，他上门儿来央烦你。虽然你这席酒，替他赔几面银子。到明日休说朝廷一位钦差，殿前大太尉来咱家坐一坐，说是山东一省官员，并巡抚巡按人马散级，也与咱门户添许多光辉，压好些仗气。”

后来应伯爵问：“哥今日落忙，黄太尉坐了多大一回，喜欢不喜欢？”又道：“若是第二家摆这席酒，也成不的，也没咱家恁大地方，也没府上这些人手。今日少说也有上千人进来，都要管待出去。哥就赔了几两银子，咱山东一省，也响出名去了。”

五

每天贴心的问候与奉承，像及时雨般周到而贴心，而且有时还能带来利益，这样的人在身边又有谁会不喜欢。

西门庆死后，应伯爵转身巴结奉承张二官，书中表示：“但凡世上帮闲子弟，极是势利小人。见他家豪富，希图衣食，便竭力承奉，称功诵德；或肯撒漫使用，说是疎财仗义慷慨丈夫。胁肩谄笑，献子出妻，无所不至。一见那门庭冷落，便唇讥腹诽，说他外务，不肯成家立业；祖宗不肖，有此败儿！就是平日深恩，视如陌路。”西门庆待应伯爵如同兄弟，“那一日不吃他的，穿他的，受用他的？身死未几，骨肉尚热，便做出许多不义之事！”

这只是作者单方看法，西门庆把应伯爵当做朋友与兄弟，每日形影不离，而应伯爵把西门庆看做是饭碗子，同样是每日的需求。况且西门庆死后，应伯爵的生活也要继续，人一旦形成了定性思维，便很难逆转，想必应伯爵的年龄也不小了，大女儿都已经出嫁了，想另寻生路必然困难重重。所以应伯爵巴结奉承张二官也是迫不得己。

但应伯爵没有像韩道国一样拐骗了银子；没有像来保一样调戏吴月娘；没有像翟管家一样趁人之危，索要家乐；没有像吴典恩一样逼迫月娘出官，而是远离是非之地，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至于介绍了李娇儿给张二官，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李娇儿本是妓女出身，去旧迎新、见钱眼开为其本分。

应伯爵的结局在第九十七回做了交代。做了守备夫人的春梅要为陈经济娶亲，说到应伯爵的第二个女儿已经二十二岁，春梅嫌弃伯爵死了，在大爷手中没有陪送拒绝了婚事。至此，从应伯爵有了儿子上门求告西门庆得到五十两银子，转眼已是十年的岁月。十年来，物是人非，当年与应伯爵交往的李三、黄四、来保都家破人亡，女儿被卖，儿子被监，倾尽家产，应伯爵不像西门庆那样暴死，不像陈经济那样被砍杀，也算是善终。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梦，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何必再乎他人的评说。